她趴在床上,盯着魔王瞧了会儿,俯身,用力亲了亲他的脸颊。
她问:“我们的新婚夜结束了吗?”
他说:“是的。”
林湘又亲他的眼睛——那双她喜爱的,狐狸的眼睛。初看血红的眼瞳,盯久了会变成温柔而诱人的紫粉色。
然后,她穿好鞋子,站起来,拿走了自己的枕头。
“大人,晚安。”她抱着枕头,温顺的说,“我去隔壁睡,不打扰你休息。”
主卧旁边的房间布置简陋,桌椅积灰,角落结满蛛网,地上还有小虫子在爬。
林湘施法清洁。
她一向贪图安逸,但现在没功夫计较这些,她的灵石大计才是最要紧的。
她跪在地板上,从包袱里把一件件物品往外放。
地图,香水,《新法典》……
等东西快掏空了,她在那只装有魔法石的袋子里,又有了新的发现,找出了一只海螺——白色的传音海螺。
林湘无奈摇头,施法将海螺封进密闭的结界。
那个人啊。
听他碎碎念哄她入睡是不错,可他也不想想,她现在身处什么地方,只怕隔墙有耳,惹祸上身。
唉,怎么能怪他呢?他是好心,他那么在意她。
林湘想着,拿起海螺亲了一下。
黑暗中,角落里有什么动了动,枝条扫过地板,窸窣作响。
金黄色的瞳孔睁开,就在少女附近。
水滴落下,一滴,两滴,寂静而诡异。随着时间推移,水流声越发急促,一条条触手蠕动向前。
沉眠的怪物苏醒了。
芙蕾敲门的时候,魔王已经沐浴完毕,坐回地毯上,翻看他的一本本古籍。
暗精灵倚在门边,问他:“女主人呢?”
魔王头也不抬:“隔壁。”
“隔壁?”暗精灵蹙眉,往旁边望了一眼,“那个房间不是有薇妮和奥克塔普斯——”
“催淫毒藤蔓和触手怪。”魔王说。
暗精灵挑眉:“那您还让她去?”
魔王没什么反应:“她抱着枕头就走了,也没给我机会阻止。”
芙蕾沉默。
她站在原地,打量自己的主人,又看着这个特地为新婚夫妻准备的温馨小窝。
床铺凌乱,空气中特殊的气味太好辨认。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怀表,时间持续那么久,战况激烈,无论怎么推测,都是宾主尽欢、缠绵悱恻的一夜。
可魔王独自留下,小新娘跑了……怎会如此。
芙蕾试探:“您吓到她了么?”
“恐惧太短暂,可以忽略不计。”魔王淡淡道,“她整夜情绪都良好,先是斗志满满,后来又骄傲自大。”
“骄傲自大?”芙蕾一愣,目光微冷,“难道她猜出了您的身份——又或者,不死者已经见过她?”
“不清楚。”
芙蕾又沉默。片刻,开口:“您为何不进行强制的精神操控?”
魔王轻描淡写:“太粗暴。我试过魅惑她——”他抬眸,血红的瞳仁倏忽淡了颜色。他又叹气:“惨败。”
听起来甚是沮丧。
芙蕾有点想笑,忍住,只咳嗽一声:“您平时对魅魔的传统技能疏于练习,这也难怪。”
魔王说:“锻炼次数是不多,但也不至于一点反应都得不到。”
不过那小姑娘喜欢他的眼睛,她亲了他的眼皮。
他笑了笑。
芙蕾劝慰:“可能您今夜太累了,您知道的,男人有时候透支过度——”
“那是男人。”魔王淡然,“我是魅魔。”
芙蕾一想,他说的对,魅魔哪能透支过度,只会贪婪地掏空对方。
她问:“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
“女主人走了多久了?”
“能有半小时。”
“我去把她带回来?”
“随你。”魔王一顿,“如果现场太难看,叫蝴蝶先帮她清理身体。”
那么骄傲的小丫头,想来不会希望别人看见她的狼狈。
尤其是他。
林湘和他睡了一觉,意气风发地跑了。
他没赶她,她自己急着走人……过分乖觉。
他其实不介意多抱她一会儿,温暖柔软香甜的小姑娘,抱在怀里像冬日取暖的小火炉。
嗯,一边嫌弃他,一边骄傲自满的小火炉。
芙蕾走了没多久便折返,没带着林湘。
她表情古怪,惊讶和好笑都有,说:“陛下,来,去见见您的小新娘。”
魔王抬起头。
“你上哪儿抓的这么有趣的灵魂?”芙蕾终于忍不住,嘴角高高翘起,“快,晚了赶不上了——女主人在给奥克塔普斯和薇妮上指导课呢。”
绿色的毒藤蔓被迫立壁角。它的根部发黑,烧焦了一大片,一条绿藤缠绕手电筒,高高地举起,可怜巴巴的。
书桌边,章鱼触手怪露出痴汉般的笑容,两片肥嘟嘟的嘴唇张开,口水不断从唇角流淌,滴落在地。
林湘放火烧了藤蔓,又给触手怪上了mí • hún术。
她找到一支笔,在地图上戳两下,冷漠的问:“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触手怪痴笑,黏腻的液体掉的更快。
林湘一手紧握灵石猫,在它眼前晃了晃,又用笔轻敲地图:“这个东西——这个像水晶的东西,在暗之国的什么地方?是不是在这座背靠断崖的山上?你说。”
触手怪:“啾啾啾——”
[姐姐,我们可以一起睡觉觉吗?抱在一起翻滚缠斗,圈圈叉叉的那种。]
虽然物种不同,一个是上古犬科的巅峰大妖,一个是章鱼科的痴傻儿童,但是林湘勉强听懂了它的话。
于是,她不耐烦:“不跟你睡觉,你臭。”
触手怪:“啾啾啾——”
[我的黏液大家闻了都会想睡觉呀,不信你凑近闻闻嘛。姐姐,我们一起探索快乐天堂吧!薇妮可以给我们助兴!]
它企图靠近。
林湘指尖点燃一个火团。
触手怪不敢再动,肥厚的嘴唇撅了起来,摇头晃脑地装可爱。
“你真的很臭,还不是海鲜的腥味……什么怪味。”
林湘不仅不想睡,连吃都不想吃它。
桌上并排放了两瓶香水。
林湘拿起一瓶,对着触手怪猛喷了两下,又高举起来,对着空气喷了一次。
不久,整个房间散发雪松的木质香气,冷淡,干净。
湛南身上的气味。
触手怪歪了歪脑袋:“啾啾啾——”
[好奇怪,好奇怪,闻了会让人变性冷淡呢。]
“我喜欢就行,要你管。”林湘轻嗅,十分满意:“现在,你顺眼多了。”
触手怪两片嘴唇弯成一个傻笑。它举起两根扭动的触手,伸展又收缩,大为自豪,啾啾啾个没完。
林湘听了,嫌弃的低哼:“不,你的触手对我毫无吸引力。死心吧,你再怎么秀,我也无动于衷。”
触手怪不服气地啾啾。
林湘冷然:
“长有什么用?手感不好,还有怪味。”
“说了多少次?我不吃你这一款。不准噘嘴撒娇,我讨厌男人装可爱,动物也不行,讨打。”
“真的丑,而且你没有温度,又冷又潮湿,比隔壁那个更劝退。”
“人类也不怎么样?哼,你见过几个人类,你懂什么,闭嘴!”
“不要装傻充愣,回答我的问题。这个猫的材料哪里找的?”
……
最后,触手怪放弃了劝说少女与它共赴天堂,因为林湘等的不耐烦,放火烧它。
藤蔓和触手怪都怕火,缴械投降的速度一个比一个快。
焦香味飘散,林湘肚子饿。
她盯着触手怪的眼神变了,心想,烧烤章鱼,她也可以。
虽然这条章鱼有怪味,但在有限的条件下,她不介意一点小小的瑕疵。
然而……触手怪身上还有雪松的气味。
林湘非常后悔对它喷香水,她可以捏着鼻子吃一条发臭的烧烤章鱼,却吃不下有那个男人气味的食物。
那是她认领的第一个人类,他还在安市等她。
太奇怪了,她下不了口。
“我饿了,你——”林湘指着眼泪汪汪的触手怪,“二十分钟内找到食物送过来,否则我拿你填肚子。”
林湘问出灵石所在,就开始阅读《新法典》。
这本律法书厚的不得了,字又小,读起来异常困难。
她耐着性子一页一页翻下去。
每看完一页,她对韩谨岩的仇恨便加深一分。
都是他。
原本她愉快地前来永夜森林,啥事没有,他偏要横生枝节,威胁她逼迫她离开。没事找事,害的她现在必须研究枯燥至极的法典。
他,还有他那个亲戚丁如茵。
不过丁如茵比他好,丁如茵至少付钱了,韩谨岩抢劫她。
新仇旧恨,以及如今她的眼睛承受的每一点苦难,等她回去,一并清算。
二十分钟后,触手怪带来食物。
林湘看着面前的托盘,十个圆滚滚的香炸丸子,闻起来味道不错。她拿起其中一个,放进嘴里。
味道岂止不错。
又酥又脆,入口即化,咬下去还有鲜美的汁液。好好吃。
林湘一高兴,眼睛便弯起来。她问:“这是什么?”
触手怪得意:“啾啾啾——”
[是牛头怪瞪的铜铃一样大的眼珠子哦,是奥克塔普斯的拿手好菜!]
林湘又吃了一只,点点头:“好吃,计你一功。就是太少,我吃不饱,再去炸个牛蹄,或者煎块牛排来。”
房门外,魔王无声离开。
芙蕾跟上:“林湘真的是人类吗?”她猜疑,想起那盘牛眼珠更觉得不对劲,“蝴蝶和蜜蜂都不肯吃那东西,嫌恶心。”
魔王说:“他们被惯坏了。”
暗精灵摇了摇头:“您可真会挑选新娘,随手一抓,带回来的就是一个神奇的人类灵魂——”
“芙蕾。”魔王突然打断,“下去告诉奥克塔普斯,我也要一块牛排。”
“我懂。”芙蕾说,眨了下眼睛,“体力消耗大,都饿了。”
她转身下楼。
魔王独自回房,默不作声。
他心里想,体力劳动只有他,那小姑娘装了一晚上的砧板上的咸鱼,任他摆布,誓死不动一根手指头。
……哦,动了,扯了他头发几下。
这才不是林湘的真实水平。
他又不是没撞见过——少女扑到她前男友身上,又笑又闹,如此明亮生动。
林湘并不被动。相反,她主动。
就像她主动抱走了枕头一去不回,主动向小魔物打探消息,主动学习律法对付韩谨岩。
可她偏在婚床挺尸,漫长的过程中情绪变了又变,即使高兴也不愿意给予最微小的回应。
从始至终,只有近乎批判的冷淡和沉默。
她嫌弃他。
林湘一夜好梦。
其实这么说不对,她入睡是在早上,一觉睡到了晚上,时间在永夜森林并无意义,日夜的交替也是错乱的。
她开始一间间房搜刮,见到能用的窗帘、床单就拉下来,撕扯成一条条碎布,清洗一下速度烘干。
短的裹胸,长的当裙子。
林湘已经有了计划。
她必须离开这座古堡,去往那座很可能藏有灵石的山。
她不确定魅魔是否会放任她离开。
网上说,魅魔是低级恶魔,可这一位并不简单。
没有心脏,没有灵魂。一具头被割掉过、翅膀被砍过的尸体,却拥有好几名手下,其中还有一条幼龙。
龙在任何地方都是大宝贝。
而且,直觉告诉她,芙蕾绝对不弱——修炼体系不同,中西有别,无法精准定义战力,可狐狸的直觉不会骗人。
所以,她不能冒险擅自离开,她必须先征得魅魔的许可。
林湘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
脂粉未施,铅华洗尽,素衣荆钗,别有一番出水芙蓉的风韵……好一个楚楚动人,任人摆布的假象。
这就是她今夜的战衣。
今时不同往日,她不仅拥有丰富的理论知识,更有了充足的实战经验。
现在的她,神佛难挡。
她要睡服那只魅魔,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
也教教他,什么才是翻云覆雨素手中,温柔乡里倾天下的祸国妖姬。
——他的大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