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完蛋了,那还紧张个屁。
奶奶似乎也有些不自在,硬要说的话,柯晨临他们闹事对她的刺激那可太大了,自己孙子化身恐怖分子烧房也就算了,这好好的两个男人怎么就在一起搭伙过日子了呢?
奶奶想了很多,最后她坐在沙发上忧心忡忡地问:“小柯啊,你们还活着的时候是不是过得不好,吃不饱饭啊?”
柯晨临给奶奶倒了水,自己手里也端着杯子,这时候他庆幸自己还没喝,不然这杯茶指定喷出来。
“这话怎么说?”裁判询问。
“你看小柯,都饿成这样了,其实我早就想说了,小柯小时候虽然不胖,但也没瘦成这样的。”说到这里,她又看向自己的亲孙子,表情更加一言难尽了。
裁判的体格倒是健康且强壮,不过这让奶奶更不好意思了:“定定你是不是把小柯的饭都给吃了。”
“咳咳咳。”柯晨临这下是真没忍住咳了出来。
“我知道小柯对你好,你从小就大大咧咧,对自身条件没个概念。”奶奶苦口婆心地劝。
安定从小就嚷嚷着要揍柯晨临他爹,所以在奶奶的眼中,自己这位孙子就是个相当没有自知之明的臭屁小孩。
而柯晨临总是表现得特别懂事。
所以在奶奶的脑补里,柯晨临和安定肯定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柯晨临心疼自己那个傻孙子,好吃得都紧着自己孙子来,把自己给饿着了。最后结果就是自己这个孙子吃得健健康康,柯晨临给饿得面无血色。
“奶奶,我们过得没有那么惨。”柯晨临在听完奶奶的描述之后只觉得无奈,不理解为什么在奶奶眼里的裁判会是这么个形象。
要知道安定死之前的职业可是律师,很费脑子的。
“那你们长得这么好,又怎么好看,怎么没有好姑娘看上你们?”奶奶完全不相信。
柯晨临明白了。
奶奶是觉得他俩过得不好,徒有一张脸,没有靠谱的工作。这在奶奶年轻的时候属于街溜子,无业游民,是找不到老婆得打光棍的。
所以自己和安定是属于两个讨不到老婆的光棍凑一起过日子。
“奶奶,我们其实有车有房。”裁判实在忍不住了,他感觉自己在奶奶脑子里的影响就是和好吃懒做啃老公的懒媳妇儿,“柯晨临现在这样只是因为……”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因为安定早我三年死,我受不了,自甘堕落了。”柯晨临帮他接上,语气平静得很,“不是饿的,只是后来生活不规律把身体弄垮了。”
“我不是讨不到老婆,我喜欢安定。”柯晨临认真地对着奶奶说,“我想让安定做我老婆。”
“安定您想得那么好吃懒做。”说到好吃懒做的时候柯晨临有些无奈,“他很优秀。”
裁判在一边听着,他总觉得柯晨临一口一个安定像是在说别人,一个无他无关的人。
柯晨临是在对安定的家长做保证,为自己的爱人安定去澄清。在他心里安定是优秀的,阳光的,能够带他逃离痛苦的存在。
好像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裁判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他像是在逃避一些什么,但具体的裁判自己也说不清。
而安定的奶奶显然被柯晨临这一本正经的夸赞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有骄傲在里头。
她死得早,那时候安定还是个半大小孩,她实在放心不下自己这个孙子。她不知道自己离开以后安定还能怎么办,而柯晨临那维护安定的姿态她看在眼里,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真好啊,在她离开之后两个小孩都有在好好的生活。
“安定。”奶奶伸手拍了下裁判的肩膀,“低头做什么,小柯夸你,不好意思了?”
一直神游的裁判这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抬头看向自己的奶奶,而后又顺着奶奶的视线看向柯晨临。
那个人好像不是我。裁判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柯晨临说的那个人,裁判总觉得和自己不是同一个,而柯晨临很显然也将安定和裁判分开了。
安定是个很好的人吗?裁判不敢确定,反正安定只不过是他没法控制情绪是所表现出来的人格。
裁判扯了一下嘴角,而后柯晨临将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安定现在比小时候成熟了很多。”柯晨临说,“但还是那样。”
还是那样,如果裁判没有感情系统的话,柯晨临相信自己面对的麻烦肯定不止这么一点。只可惜就现在来看,这位裁判的纠结一点都不比他少就是了。
奶奶看着他俩,笑了一会儿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叹了口气:“要是能一直好好过日子多好,这怎么就死了呢?”
“我们这不是在努力闯关么?”柯晨临笑着说,“等我们的积分拿到手之后,我们还能接着好好过。”
这当然就是骗人的了,他俩一个熄灭程序,一个裁判,无论怎么走都不可能走到“好好过”这一步。
好好过啊。
奶奶愣了一下,而后看了眼柯晨临,又看了眼裁判:“你们这是打算出去吗?”
“我们在外头还有我们自己的生活,奶奶。”柯晨临无奈笑道,“而且你也见着了,我和我妈他们相处不来的。”
“奶奶,我和安定还有未来。”说着,柯晨临牵住了裁判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他骗人还真是不打草稿啊,裁判在心里头感叹,他们俩还有什么未来?同归于尽的未来呢?
他们的未来倒是一点都不迷茫就是了,要么火种系统这边胜利,柯晨临被解决掉,要么柯晨临成功,他们大家一起完蛋。
“待在这里不好么?”奶奶似乎还是有些无法接受柯晨临他们也许会离去的可能性,大概是她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太孤单了。
她不希望看到柯晨临他们年纪轻轻的就出事,却也有些庆幸终于有人来陪伴自己。
柯晨临摇了摇头:“奶奶,很抱歉,我们不属于这里。”
奶奶沉默了,她的目光不断地在柯晨临和安定之间游走:“为什么呢?小柯你待在这里也行啊,不跟你家里人联系就成了。”
“奶奶,我们在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生活。”柯晨临依旧一步不退,“我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业。”比如拉着火种系统所有混蛋给自己陪葬。
“我们不想活在虚幻的美好里。”柯晨临又继续说。
老太太尽力地睁大双眼,她见柯晨临面色坚定,明白了柯晨临和安定的意思,她也知道柯晨临将这一切告诉她是对她的信任:“我知道了。”
她叹了口气之后,裁判却开了口:“奶奶。”
“嗯?”老太太抬眼看他。
“我并不是你的孙子。”裁判就这么平淡地放下了一颗惊雷,“你死的那天,我解除了对你的操控,那真的失败了吗?”
老太太愣了一下,而后她笑了笑。
没有什么太夸张的反应,裁判明白了,她知道。
是了,与其让她保持原样,还不如让她知道自己是没有孙子的,而长期待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孙子是个假货。
这样才能给裁判造成更多的麻烦。只是元帅大概忽略了人类感情的复杂性,没想到老太太会干脆地隐瞒这一切,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就是我的孙子。”老太太说。
裁判抿唇,接下来的话却又不知该如何下去了。
“奶奶,我如果离开的话,这个副本有可能会崩塌。”他要走肯定是带着特殊道具离开的。
更何况奶奶本身就有可能是副本boss之一。
柯晨临伸手,拿起了茶几上的水果刀,他似乎只是随手一个动作想要将其放在手中把玩。而裁判在见到柯晨临拿刀之后,瞳孔扩大,呼吸在那一瞬间变得急促。
不过他什么都没有做,说到底他是裁判,不是安定。
“我很喜欢和奶奶待在一起。躲在奶奶家里,和安定挤在一起。有时候我被我那个爸打得鼻青脸肿,奶奶你还会帮我上红花油。”柯晨临语调变慢了,多出了几分怀念的味道,“红花油的味道似乎也都是好闻的。”
柯晨临垂下眼眸,他似乎沉浸在了记忆中。风扇吱呀呀地吹,窗外恼人的蝉鸣,房间里头膏药的味道,或者是客厅那股混合着木制家具味道的气息。
哦,还有那瓶弹珠,安定送给他的那瓶。
哒。
水果刀的刀尖抵在了茶几上,这声音让柯晨临的睫毛微颤了一下:“但是我们回不去了,奶奶你说是吧?”
“我会杀了我那些家人。”柯晨临说,“不是因为我恨他们,而是因为他们现在是副本的一部分。”
“我也是。”老太太明白了柯晨临的意思,然而她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我们让你们觉得为难了是么?”奶奶伸手,用自己布满周围干瘪的手拉起了柯晨临和裁判的手腕,将这两只手叠在一起,试图握进手中。
不过她失败了,毕竟现在的安定和柯晨临已经不是她记忆里头的那个小男孩了:“我知道。”她依旧只是笑。
“我明白小柯的意思。”老太太温和道。
不应该是这样。
柯晨临握着水果刀的另一只手突然收紧。
奶奶的温柔让他更加无法适应。
奶奶再次开口道:“我们让你们为难了。”
柯晨临有一瞬间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他在怀疑,怀疑眼前这人真的是肉瘤吗?
“这个副本是在逼你们在自己亲人和自由之间做出选择吗?”奶奶猜的也算是bā • jiǔ不离十。
她看着柯晨临和裁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忍不住伸手在他俩的头顶上都拍了拍:“我知道的,现在的我可能也不是自己了。”
裁判和柯晨临这下子是真的诧异了。
“我……放弃了,我那时候不想从这里出去。我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个游戏里头。”奶奶她低垂下头,又说,“我想,我现在是这个游戏的一部分,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看见你们过得好,奶奶很开心。”奶奶笑着说,“奶奶早就死了,现在还能看你们一眼算是运气好。”
“奶奶很累了。”奶奶声音放轻了些,“也想睡觉了。”
“这些都是假的,我知道。”奶奶点头,“我在这儿已经待得够久的了,挺好的。”
她已经是死人了,不想让柯晨临他们再为了她为难,沉浸在虚假的美好之中也很累,因为她看不到希望,这所谓的美好没有尽头。
她这一生啊……
她还记得自己的母亲,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个极其善良的女人,只是在那个年代容貌维持不了多久,就会被生活摧残得满面风霜。
她其实是幸运的,因为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候,她家里弟妹不少,屋里头穷,自己的爸妈却硬是把家里小孩都送去学校了,没有钱,就给学校送菜做抵,只可惜爸妈离开得早,她作为大姐只能奋力地拉扯弟妹,不让他们饿死。
后来她嫁了个好人家,那人在水厂做工,每次下班回来总会给她带点小玩意儿,她还记得那人领了布票之后给她撕了一块大红布说是做衣裳,她其实不喜欢艳丽的颜色,但是那人总会夸他。
然后,然后那人也死了。
她还有一个孩子,那孩子懂事,知道家里辛苦,早早地出去做工,后来孩子认识了一个好姑娘,两人在一起了。
可他们工作的那个矿井塌了,人没了。
“好孩子。”奶奶将手抚上了裁判的脸颊,她说,“奶奶谢谢你。”
一个人真的太孤单了,她好像什么都有过,又什么都没了。她不知道这孩子是谁,从哪里来,她只知道从这孩子出现开始,她好像又有了些盼头,又跟这世间有了些牵连。
裁判睁大双眼,眼泪掉了下来,却又被奶奶给擦去。
“奶奶不留你了。”奶奶笑着拍了拍裁判的肩膀,“奶奶也想安安稳稳睡一觉了,也不想折腾了。”
她知道自己大概不再是原本的那个人,柯晨临和安定没有挑破这一切,也许是因为说破了之后,自己身上会起一些变化。
但她也想休息了,孩子们有他们自己的路要走,那和自己没有关系,她没法再往前了,她想要回去了。
回去?
她这一生承担了太多,思绪往回倒,脑海里好像看到了一个人。那不是她那个懂事的孩子,也不是那个体贴的丈夫。
那人一张黑黝黝的脸,满身补丁的衣服,冻得通红还带着茧子的手,那人是她的妈妈。
对了,仔细想来,这辈子最无忧无虑的时候,还是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小时候,天塌下来似乎都有父母去顶着,那时候她哪知道,自己这辈子会过成那样呢?
奶奶那双混浊的眼睛眯了起来,她对裁判说:“我想回去了,我想去找我妈妈了。”
裁判将她抱紧,过了许久之后,裁判才说:“好。”
柯晨临从抽屉里找出了安眠药,他现实世界里头失眠严重,而这一包安眠药应该不是自己找医生开的,而是这个完美世界根据柯晨临他们的需求而变化过来的。
将安眠药取出来,柯晨临又给奶奶倒了一杯水:“吃了这些吧,我尽量不让你感受到痛苦。”
“我知道了。”冲着柯晨临点了一下头,只是在拿起药片的时候她又停顿了一下,她对柯晨临和裁判说,“你们出去之后好好过。”
“嗯,我知道的。”柯晨临又面不改色地撒谎了。
该说不说,这个世界的安眠药效果非常迅猛,几乎是一吃下去就陷入了沉眠。
柯晨临重新拾起水果刀,他脸上只有死寂,看着躺在沙发上的奶奶,他对裁判说:“你要是受不了就先去房间。”
“我……”裁判刚想说话,就被柯晨临打断了。
“去房间。”柯晨临这次几乎是命令式的,“听话,安定。”
裁判愣了一下,他并没有纠结多久,因为柯晨临已经凶狠地看了过来。裁判只能回到房间。
他在床上坐着,心绪乱得厉害,然而不等他平静自己的状态,外头柯晨临就喊了他的名字:“安定,好了,出来吧。”
裁判迅速起身,推开房门。
而躺在沙发上失去了生机的,只是一团肉瘤,带着触手的肉瘤。
是了,所谓人性只不过是这怪物披着的一层皮而已,它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奶奶。
人性的那一面是这肉瘤为了引诱玩家而衍生出来的表人格,只是这个表人格过于完美,最终杀死了它自己。
裁判走上前,从一滩肉瘤里在看不见自己熟悉的那张面庞,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个什么心情,但刚才那个,就算只是表人格,也算是重逢了。
柯晨临拎着水果刀站在一边,他身上的血渍有些吓人,衣衫几乎被浸透了一半,而柯晨临的神情依旧是冰冷的。
他也看着那摊肉瘤,他当时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刀往心脏的位置刺去,因为他害怕力气不够还得继续第二次,第三次。
不过没有,在刀刺进去的一瞬间,原本的人形变成了一滩巨大的肉瘤,而柯晨临猝不及防地被血液喷洒了自身。
就这么死掉了啊。
柯晨临歪了下脑袋,他感觉自己拿着刀的手在轻微颤抖,不过这种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内。
他还会杀死更多的人,这没什么稀奇的。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