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陈枳有提前给他发过消息,贺猗到达海苑时,正巧能看见门岗处站着一个身影,秦寻衍就势把车停在了不远处的绿化带旁,胳膊肘搭在车窗上,扫了一眼不远处等待的陈枳,对着他笑道:“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了,我东西不多。”
“那行,拿完了早点过来。”
“嗯。”
贺猗点了点头,很快便朝着大门方向箭步走去,直到他一步步远离了秦寻衍的视线能够触及到的地方,回到了那个他阔别了许多天的“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的缘故,贺猗匆匆瞥了一眼,就觉得陈枳看着他的神情带着些说不上来的酸涩,可一回过神,他又觉得那都是错觉。
“贺先生。”陈枳紧跟在他身侧喊了一声。
贺猗点了点头,转身便朝着种满蔷薇的路径走去,夜风吹歪了枝头,不知不觉间也吹动了他紧悬着的心。
依稀记得他第一次来海苑时,是为了给因为被他踹了一脚而胃溃疡突发性出血的傅时靖道歉,结果傅时靖为了报复他,害的他在风口从天亮白白站到天黑,回去的当晚,就发了高烧。
第二次是因为他误以为在邵勋手下救他的人是阮奕,所以为了找人,直接找到了傅时靖面前,为此他们两个人又开始吵架,甚至他还动手掐了傅时靖……
时隔现在,回想起傅时靖当初有苦难言的神情,贺猗忽然觉得自己今天所遭受的一切,也许就是当初他在傅时靖面前三番五次袒护别人的报应。
第三次,是傅时靖把他找回来后,他们正式开始同居的日子,虽然这期间没少发生过摩擦磕碰,但最后好歹都和好了。
而第四次……也就是现在,他却要从这个他住了快有一年的地方离开,以后说不定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想到这里,贺猗倒吸了一口凉气,忽然就觉得这凉秋般的风,竟多了几分冬日凛冽刺骨的寒意。
他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也就几件衣服和自己的身份证件,至于其他的生活用具,他都交代好陈枳帮他在傅时靖回来之前处理一下。
原本南别墅区这里是有佣人的,自从他和傅时靖同居之后,为了确保隐私,傅时靖就把佣人全都辞退了,只留了陈妈一个人,负责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
现在陈妈看他匆匆收拾行李的样子,日渐浑浊的目光也不禁多了一丝泪花,“贺先生,就真的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了吗……”
贺猗提着箱子下楼的身形一顿,但他还是镇定地一步步走向客厅,语气平淡道:“抱歉,没有。”
如果没有杨栖池,他觉得他跟傅时靖从头再来的机会有很多,可一旦有了杨栖池,他觉得他反而才像是那个底气不足的插足者。
何况他当初既然在傅时靖的面前说了他再也不回来了,那他的尊严就绝不会允许他在这里多待一天。
他提着行李箱匆匆走向大门口,却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眼前的陈枳给拦住了。
“贺先生,傅总他一会儿就会回来的。”此时映着室内的流光,贺猗总算看清了陈枳脸上欲哭无泪的表情,“算我求你,能不能先听他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贺猗早知道她会这样,但还是冷着语气沉下了目光,“解释他的所作所为都是逼不得已?”
然而当初在医院相遇的那一刻,他看不出傅时靖有半点被逼无奈的样子,相反,依他对傅时靖的了解,这人最反感别人对他威逼利诱,即便是冒着玉石俱焚的风险,他也绝不会允许自己有受制于人的一天。
所以逼不得已这四个字并说明不了什么。
所有的一切无非都是傅时靖想,然后他就那么任性妄为的做了,那反过来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陈枳被他冷冰冰的态度惹急了眼,磕磕绊绊的想说些什么,却被贺猗绕开了身,“陈小姐,谢谢你跟陈妈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先走了。”
话落,他一点挽留的机会都不给,直接顺着石阶而下,走出了漆黑色的铁艺大门,他重新走上栽满蔷薇的小径,视野里,两旁的路灯在夜色之中剥离出一团团月白色的光晕,勾勒着门岗处男人出挑高大的身形。
贺猗在看见那道轮廓时,呼吸忽然停滞了一下,然而下一秒,就见那人从黑暗中向他快步走了过来。
是秦寻衍。
贺猗忽然松了一口气。
“出来了?”
秦寻衍见他终于走了出来,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终于落地,他主动上前帮贺猗拎过箱子,贺猗也没推拒,反倒声音低迷地问他道:“你有没有烟?”
他说完,忽然意识到秦寻衍应该是不抽烟的,正要出口收回这句话,一支香烟忽然就递到了他眼前。
……
与此同时,贺猗离开没多久,傅时靖就回来了。
听到别墅外传来的声响后,还在沙发上交谈的两人立马站了起来,就撞见傅时靖正巧从大门走了进来。
“傅总回来了?那,那我先走了。”
陈枳有自己的房子,所以平日里并不住海苑这里,见傅时靖回来了,她跟陈妈交换了一下眼神,正要拎着手边的纸袋离开,傅时靖忽然脚步一顿,叫住了她。
她站在原地有些局促不安地转过了身,正对上了男人隐藏在镜片后,毫无温度的视线。
“你手上提的是什么东西?”
那里面是贺猗刚刚交代她要丢掉的一些生活用品,陈枳本来想实话实说,然而话到嘴边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眼看着傅时靖眉头皱起,险些起了疑心时,陈妈忽然适时地打了个圆场,“哦,这个啊,一些用旧了的私人衣物,我正打算让陈枳帮我带出去处理了的……”
傅时靖没说话,他移开目光边走边脱下了身上的大衣,陈妈上前替他接过,一边对着陈枳使了个眼色。
等着陈枳离开后,陈妈就听见傅时靖环视了屋内一圈,低沉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今天有人来过了?”
陈妈刚刚缓和的心这时又提了起来,她掩饰着笑道:“可能是陈枳今天身上的香水喷多了吧……”
“香水?”傅时靖重复了一遍,忽然毫无征兆的笑了,“可这味道不像是香水,倒像是……”
倒像是花瓣一不留神被冲进滚热的茶水中所绵延出的那一股淡香……像极了他们做完爱后,他埋在贺猗汗湿的颈窝里,总能嗅到的那股湿淋淋的香气……
话到此处,他目光一凛,像是突然记起什么似的,脸色骤然变得奇差无比,竟直接拔腿冲向了二楼!
“傅先生?!”
陈妈被他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衣服,紧随着傅时靖的背影追上了楼。
接着,她就看见刚刚还斯斯文文说笑的男人,转眼间就跟发了疯似的,在主卧、浴室和穿衣间翻找着——
衣柜,抽屉、洗涑台、床铺……凡是日常生活足迹能蔓延到的地方,无不被他在这一瞬间翻了个底儿朝天。
陈妈原本以为傅时靖是找不到什么重要的东西了,可看着原本干净整洁的房间逐渐变成一团糟时……
她忽然就明白过来了什么。
床头的摆件,洗涑台上总是放在一起的牙刷杯和剃须刀,包括所有衣柜里那一排排熨烫的挺括的西装之间总是会格格不入地挂着几件宽松的休闲运动装……
所有的一切,在这个房间里,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他是不是来过了?”
她亲眼看见男人的状态好像一下子老去了十岁,一连几日的漫不经心如同一张画在脸上之后,不得不被层层洗去的油彩……露出了他原本憔悴疲惫的面貌。
“什么时候?”
傅时靖弯着腰从床边站起身,朝着她一步步走来,眼里的情绪仿若癫狂,“到底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您回来之前……”
脑海里一晃,傅时靖忽然想起刚刚路过他身边的黑色s级奔驰……如果他没猜错,那应该是秦寻衍的车。
不等陈妈出声阻拦他,他直接挺身飞奔着下楼,一刻也不敢停歇地冲出了门外,仿佛他只要再跑的快一些,就能追上刚刚那辆离开他不久的车。
他本以为他可以忍得住的。
忍得住贺猗当初在疗养院里,面对他时,伤心欲绝的面孔,忍得住贺猗在没了他之后,秦寻衍绝对会当着他的面三番四次的靠近贺猗,趁机发展关系……
可当看见贺猗一点儿也不留情地抹去他们曾经共同生活在一起的印记后,他忽然就有些溃不成军。
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当初做出的决定,想着现在他放低身段求贺猗回来,事情还能不能有所转机……
可是依贺猗的性子他会原谅他么?
他觉得应该不会。
他自认为他如今绝对是最了解贺猗的人,也是最懂得怎么戳他的痛处才会让他彻底心如死灰的人。
所以他下的这盘棋就是个死局。
无论他是输还是赢。
可他还是忍不住心存贪恋地生出一丝侥幸,他一边在空旷的柏油路上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掏出手机在上下晃动的视野里准确无误地翻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
他紧盯着那排他俨然快要看不清的数字喘着粗气,额角析出的汗水打湿了他的鬓发,心跳加快到几乎要跳出喉咙,就在他鼓足了勇气要按下那个通话键时——
一束由远及近的远光灯毫无预兆地闯入了他的视线,强烈的光亮剥除掉他此时此刻对所有事物仅有的可见度,耳边“呲——”的传来一阵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剧烈声响,傅时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下一刻,就看见那辆开着车前大灯的布加迪,车底轮胎一个打滑,猛地撞上了一旁的防护栏!
“操!”
车上那人好像刚从这场速度与激情回过神,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当即就清醒了过来,在看清路边的人影后,他心里一怒,猛地摔下车门就朝着傅时靖冲了过来——
一股浓烈的酒气霎时间扑鼻而来,傅时靖几乎被熏得下意识就要后退,来人却不依不饶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成堆的脏话裹挟着吐沫飞溅而出——
“wǒ • cāo.你妈的,你瞎啊!大晚上的搁马路上瞎几.把晃悠什么?!我看你他妈是不是想……!”
“死”那个字在看清傅时靖的脸时戛然而止。
“傅,傅傅……傅时靖???!”
刚刚还怒气冲冲的人一转眼间就像只鹌鹑一样,磕磕绊绊地倒腾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站在原地好久,直到抬起头触及到那双毫无温度俯视着他的目光时……
“我,我……您,您老没事儿吧?”
那人骤然吓得后背倒生出一层冷汗,混乱的鼻息夹杂着一抹上气不接下气的哭腔,“我,我有没有伤着您哪儿啊?您……我真他妈该死,我他妈瞎了眼了没看见您……傅总,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算我求你了,不然,不然我爹知道了要打死我的……呜呜呜呜。”
说到最后,长得膘肥体壮的男人骤然间抱着脑袋蹲在了马路牙子上,哭的像个一百八十多斤的孩子。
“滚……”
耳边的哭声吵得他额头上青筋直跳,傅时靖不堪其扰的沉下声音踢开了那紧挨着他脚边哭泣的人。
他死死皱着眉头,竭力想要忽视掉大脑里在刚刚变故发生时,突如其来产生的晕眩感,去寻找刚刚一不留神被他甩飞了的手机。
蹲在地上哭泣的那人见他起身就要离开,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了起来,紧跟着傅时靖,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您,您要找什么啊……”
傅时靖没搭理他,他兀自沿着撞了一地碎片和石子的路面寻找着,最终,在一个长了杂草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只屏幕已经摔的四分五裂的手机。
他原本满怀着一丝希望的心情就此寂灭。
傅时靖正想着俯身把它捡起,看看还能不能打开,身体却如同电打了似的猛地一僵,他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人中,几滴鼻血竟直接顺着唇峰蜿蜒而下。
他神色恍惚地紧盯着指尖上鲜红的血迹,下一刻,就在身后那人的惊叫声中,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慕言之夏”×4“闲来无事献殷勤”×1的灌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