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承熙拖了把椅子过来,在他面前坐下:“嗯,我知道,就冲你因为身体有疾终止了这门婚事,也冲你不想连累真真所以一个劲儿赶她走,姐夫我认你这个弟弟。”
“……”萧怀英忍不住道,“你查过我?”
“这还用查吗?你是将门之后,原该同官家小姐结亲,但因为身上有病,所以退而求其次,愿意求娶商贾之女,若真是有意做成这桩婚事,白氏能说拒就拒?”
风承熙道,“好了,现在将冤情如实禀来,我自会还你公道。”
萧怀英的目光透出一丝讶然。
方才叶汝真在时,风承熙仿佛一只花枝招展的大蝴蝶,又像一只紧紧偎在主人身边的大狗,此时叶汝真不在,风承熙身上却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唤醒,那是一种久居上位的人自然而然便拥有的威压。
“你为何相信我有冤情?”
“因为他相信你。”风承熙答得再自然不过,“既然他信,那我便不妨先站在你这边。”
萧怀英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复杂,低声道:“可是没有冤情。我说过了,一切都是我的命。”
风承熙:“萧怀英,人若要他救,须得先自救,懂吗?”
萧怀英轻声道:“我本就不该生在这世上,如此正是顺应大道,让尘归尘,土归土,救来做什么?”
风承熙看他一眼,不再说话,起身离开。
“郗兄,”萧怀英道,“能否让我和真真再说几句话?几句便好。”
*
半刻后,房门外,抚青一脸无语地看着风承熙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抚青忍不住道:“郗公子,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风承熙道,“我家娘子在里面,万一那小子做些什么,我好冲进去救人。”
抚青:“……”
声音隐约传进房内,叶汝真嘴角抽了抽。
她完全可以想象抚青的表情,抚青很可能认为她给自己招了个傻子。
屋内一片安静,萧怀英说是有话要说,但一直没有开口,只是无声地望着叶汝真,目光一如从前那般宁静温和。
“怀英?”
“真真,你还记得你一次来这里,是几岁吗?”
叶汝真记不太清了:“六岁?七岁?”
“是八岁啊。”萧怀英道,“老夫人和母亲在花厅里说话,让下人们带咱们去花园里玩儿,你抬手就折了祖父精心养了十年的罗汉松。”
叶汝真笑了:“我想起来了,当时杨叔差点儿就要拿枪捅人了。”
萧宏闲暇唯一的爱好便是侍弄盆景,萧怀英这项爱好便是跟着萧宏学的。
萧怀英脸上露出来了微微的笑容:“我当时吓得要死,但你却半点不怕,还跟我说,这世上的花本来就是开给人看的,果本来就是给人吃的,树当然也是给人玩的啦。”
叶汝真都不记得自己说过这些了,“哈哈哈,因为在我家确实是怎么折都没事,我哪里知道自己动了萧大将军的心肝宝贝。还好萧将军宽宏大量,并没有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从那以后,我既盼着你来找我玩,又怕你来找我玩。”
叶汝真讶然:“为什么?”
“因为我怕我若是当着你的面发病,你就再也不来了。”
“胡说,我可没带怕的。”
“是啊。”萧怀英眸子里闪动着清澈至极的温柔,“你的胆子可真大。”
*
叶汝真和风承熙离开萧府的时候,天已经全黑。
叶汝真坐在马车上咕哝:“真小气啊,都这个时辰了,也不留我吃顿晚饭。”
还不让走正门,只偷偷摸摸开了道后门给他们走。
“你说萧将军到底有什么安排?”叶汝真问道,“是不是在萧将军眼中看来,这就是小事一桩,根本没放在心上?”
风承熙没有回答,只瞥着她一直抱在怀里的锦匣:“他为何送你这个?成亲送玛瑙樱桃,是蜀中习俗吗?”
叶汝真笑着告诉他:“不是,这是有一年他来我们家玩,我给他摘了一碗樱桃,他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得了我一碗樱桃,将来要送我一碗用玛瑙做的樱桃,我就说那还得是金碗才行。”
风承熙眼皮跳了一下:“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这小子原来那么早就动了念头……”
叶汝真虽说是不怎么读书,到底被白氏押着在私塾里念完了《诗》,知道他想岔了——,正要解释,忽然见他脸色一变,盯着她道,“等等,樱桃是你摘的还是真真摘的?”
“自、自然是我摘的,不过是真真端给他的。”叶汝真连忙找补,“都是小时候开玩笑嘛,没想到他真的说话算数,备好了金碗樱桃。”
风承熙直到下马车时还甚是不悦:“可我都没吃过你摘的樱桃。”
“那不是没赶上时节嘛。”
“樱桃树还在吗?”
叶汝真指给他看,“喏,那棵就是了。”
一株大树挺立在院中,绿叶满枝,晚风拂过,沙沙作响。
“要是早来两个月,上头就结满了果子,红里带黄,跟这个一模一样。”
叶汝真的声音充满了怀念,“可好吃了,我和外祖母都觉得,家里这棵樱桃比京城的好吃一百倍。”
她一面说,一面往里走,踏了台阶,才发觉风承熙没有跟上来。
风承熙站在树下,仰着望着高大的树冠,晚风吹动他身上的莲青色纱袍,上面的银线刺绣在月光下微微闪烁着水一般的光泽。
“我有点嫉妒那位弟弟了。”风承熙轻声道。
叶汝真忍不住笑了:“不就是一碗樱桃嘛,等明年这樱桃结了果,我摘一篮子给你,好不好?”
风承熙没有答话。
他嫉妒的,并非单纯是那碗樱桃。
还有叶汝真那漫长的、清澈如溪流般的少年时光。
他永远无法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