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梅若爱俏,换了身衣裳姗姗来迟,并未进梅园之中,一来就见宴音执着一株绿梅,将要插入梅瓶之中。
她有些怒气冲冲地说道:“你在做什么?”
宴音听见声响,抬头见看到了姜梅若怒气冲冲的脸正对着自己,有些疑惑道:“我做了什么?”
在饮酒闲聊的贵妇人们也看了过来,姜老夫人自然也在其中。
姜梅若见她还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轻蔑嗤道:“半点眼界也没有,这可是祖母最爱的绿绮梅,整个园子只得一株,平时有仆人守着的,贵重非常,凭你也配折一支下来?”
闻言宴音恍然,原来她生气的缘由是自己的绿梅啊。
宴音还没开口,倒是姜老夫人先语气严厉道:“梅若,住口!”
“祖母……”姜梅若这回没有听话,只以为姜老夫人还似方才那般假意训斥她,执意说道:“她这般没有见识,为了赢折了祖母心爱贵重的梅花,我怎么就说不得,到底是,半点眼界也没有!”
“姜小姐,”宴音笑着唤了声她,见姜梅若仍是傲慢的模样,她缓缓说道:“这可不是什么绿绮,这是绿萼,在川渝、江南都不少,若姜小姐真要我赔的话,我可以让宴家商队带几株上来。”
听完宴音的话,那堆贵妇人皆是眉眼交流,心里藏了百样心思,只是给姜老夫人面子,仍是含笑饮酒,只当没看到小姑娘的口角。
姜梅若没料到自己心急找宴音的麻烦,竟没分清绿绮和绿萼,她如何知道园中还有其他的绿梅,堂堂姜家的小姐,见识居然不如一个主簿之女。
方才一句句叱骂宴音没眼界的话变成了巴掌扇回了她自己的脸上,让她整张脸都烧烫了起来。偏偏此时没有人说一句话,更是让她在寒冷的雪地里如被火烧,臊得额头冒汗。
接着在梅园中折梅的小姐们也陆陆续续出来了,也有几位小姐手里拿着绿梅,且正是宴音所言的绿萼梅。
园子深处确实有一株绿绮,但有仆人守着,并不会有人去折。
有和姜梅若交好的小姐,见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便嬉笑着去拉她,问:“你怎么了?”
这教她如何说,姜梅若僵硬在原地,心还因羞愤怦怦跳着,只咬牙说没事。
最后还是姜老夫人开了口,道:“那绿萼本也是今年移栽过来的,无甚稀奇的街边之物,眉若没见过普通东西才会认错,不值当宴小姐如此咄咄逼人。”
好家伙,又一出指桑骂槐,现在倒是她咄咄逼人了。
宴音深感今日过得乏味无趣,她当初就应该听姜负雪的,不来这赏梅宴,不过提前知道这姜家老夫人是什么人物也好,以后懒得在她身上费心。
她随意行了一礼,道:“是宴音失礼了。”
姜老夫人为表大度,又对姜梅若说道:“梅若,你也和宴小姐赔个不是吧。”这是要各打五十大板以示公平自己的意思。
要她给宴音赔不是!姜梅若眼睛瞪大,但撞见老夫人不愉的眼神,她到底是不情不愿地赔了个礼。
宴音只当看不见,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
梅瓶一一评过去,她随意折来的绿萼自然名落孙山了,街边之物,姜家看不上也是理所当然。
时间渐过,陆续有几家作别,宴音也欲起身告辞,姜老夫人只是摆摆手让她先坐下,依旧和别家的贵妇们话别。
江川月见她被留下,就知道不寻常,有些担忧地与她作别,宴音只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待人都离去了,姜老夫人一路回了自己住的暖阁,宴音自然也要跟着。
老夫人坐在主座榻上,又饮了一盏香茶,就着暖炉烘着手脚,才道:“这一日我看下来,宴小姐倒是个难得的爽利性子,可是早年与你爹走商的缘故?”
宴音依旧站在堂下,她伏低做小了一日,这人仍是这幅做派,她现在已是半点耐心也无了,便只慢悠悠答一句:“是吗?我爹倒是嫌我过于内秀了。”
姜老夫人看出了她的散漫,冷哼一声:“哪家的小姐不是养在深闺里,寻常的官家见到个自小在外头混迹的女子,也是要犹豫几分的。”
宴音闻言眉毛一挑,这是要挑明了说她配不上了?
她冷笑一声,问:“老夫人,是觉得家里今年的柿子又涩又硬,才来拣了外头软的捏?”
姜老夫人闻言当即大怒,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指桑骂,真当自己能进姜家的门,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这样的人辱了姜家的门楣。”
“如果姜家的门楣是踩高捧低的话,你们就自己好好端着吧。”
她本欲再骂得凶些,以消解今日之气,但想到姜负雪先前说了她曾被气得卧病在床,宴音可不想造这份冤孽,便不再说话,转身干脆大步走出门去。
“你……你个孽障!”姜老夫人气得胸膛不住起伏,抬手指着门,宴音已经出去了,只剩棉帘在晃荡着。
怎会有这般利嘴忤逆的后辈!
倚兰忙上前帮她顺气,宽慰道:“老夫人,她原就是个没娘没教养的东西,说出的话和外头市井泼皮没甚区别,不值当置气,该尽早让少爷认清她,远着她才是。”
出了暖阁,风霜扑面,知道青芝在第三道门等她,宴音快步朝外走去。
“宴小姐,请留步。”
她回头,是姜夫人。
她屈膝行礼:“夫人还有何事?”
“宴小姐,姜家看着光鲜,底下全是荆棘,宴姑娘,我出身高门尚且如此,你进来只怕更加艰难。”
宴音看向远处,屋檐的冰锥在阳光下晕出光圈,她道:“只要与他在一处,我就不怕,我不会背弃他的。”
眼前的少女容色倾城,眼中泛着柔暖的光芒和热切,一如从前的她,姜夫人心上的疲惫都漫了上来。
她有气无力地说道:“前些日子我又为老爷纳了一房妾室,看着老爷去了那些女子的院子,看那些不是从我肚皮爬出来的庶子庶女喊我母亲时,你可知是什么心情?”
宴音视线重新回到她身上,姜夫人掩下愁苦,接着道:
“宴小姐,我也曾有过你这样的念头,可世家就是如此,就算位极人臣,也会有太多的不得已。”
“我信他。”宴音只答了这一句。
“纵使他当真不愿,也多得是人逼他,上下的人或赐或送,再则,早有言色衰而爱弛,宴小姐,你这容色能存几年?”
姜夫人将话摊开了讲,其实以她的身份,实在不必与宴音讲太多,她能不能嫁入姜家都说不准,但既然是儿子心上之人,她也愿和颜悦色一些。
况且,也是姜老夫人驱赶她来的……
可宴音早已油盐不入,决然说道:“若我看错了人,宴音也唯有吞下苦果。”
这有何止是看对看错的问题,可姜夫人看她目色灼灼,终是叹了口气,转身回去了。
“宴音恭送夫人。”她尚未忘了礼节。
看着姜夫人远走的背影,宴音的心情有些低沉了下来。
苏合香近,暖气洒在宴音耳畔:“我是不会让你吞什么苦果的。”
宴音吓了一跳,忙直起身子,撞到了姜负雪的肩膀。
“地上滑,小心。”他稳住她的手臂。
“老夫人今日非支我去城外佛寺为她求符,我紧赶慢赶总算回来了,可受了为难?”
他携风带雪奔忙回来,就怕宴音受了委屈,但一看她神色,似是还好。
“我说了我很厉害的,今天一点事也没有。”宴音注意到他那双骨节漂亮的手冻得通红,忙从暖袖里抽出一只手去拉他。
姜负雪笑着让开:“别凉着你,走吧,我送你回家。”
宴音非要去拉,姜负雪拿她没办法,搓热了才让她动,二人就这么大剌剌十指紧扣出了府去,都是不怕事的性子。
“对了,我爹说想见一见你……”她说出这句时羞得,声音也几乎要听不见。
姜负雪却听清了,未料到宴音这么早便说了,喜得鼻尖轻蹭她的额角。
又低头看看自己穿的月白松纹锦袍,问道:“我现下这身可还妥当?”
“妥当妥当,你穿什么都好看。”宴音小嘴抹了蜜一般。
姜负雪却一眼将她看穿,轻点她高翘的鼻子:“这么想讨我开心,可是在姜家做了什么坏事?”
“我稍稍顶撞了下姜老夫人,你回去的时候要小心点啊。”她说话时还偷觑他的脸色。
姜负雪闻言果然皱了皱眉:“祖母当是做了极过分的事,我替祖母乞罪。”
宴音忙摆手:“我也是冲动了,本就是高攀,”
他轻捏她的手:“你不是高攀,以后我会护好你的。”
宴音见他说这话时神色认真,雪冻的一样俏脸禁不住微红,抿嘴笑着点头。
姜负雪在宴府书房,宴荣安再与他出来时,满心满眼里都是满意。
这姜家公子相貌隽丽,文采斐然,人也亲和,瞧着是实心爱护宴音的。
宴荣安眼里倒没有什么门第高低,他闺女喜欢就行,实在门第太高成不了,也可以多留几年,伤心一阵再换喜欢的就是了。
次年柳絮将飘之时,各地举人齐聚京城,姜负雪也下场参加了会试。
会试最后一日,宴音让周叔驱着马车,找了僻静处在试院外静静候着。
姜负雪一出来就被姜家的人围住了,人人嘘寒问暖的。
她远远看着姜负雪精神尚好,就悄悄回去了。
又过了一月,杏花开放之时,会试放榜,姜负雪是第一名会元。
宴音本也知道他前世就是三元及第,但周叔看了榜回来说时,她还是忍不住替他开心。
在姜负雪看来更是不会有意外,他已经考过一遭,题目都已谙熟,做过权相,写的文章也比前世更好,高中实在是板上钉钉的事。
宴荣安也与有荣焉的模样,大赞准女婿是文曲星下凡,总之能让女儿高兴的话,他也乐意多说说。
又一月,殿试,姜负雪殿前对答如流,出口成章,其政见得宣武帝大赞!钦点其为今科状元。
姜负雪甚是谦卑,只道行出于宣武帝,言出于门生口,行在言先,是陛下圣明,才成了他今日的锦绣文章。
这马屁拍得风雅舒适,宣武帝是肉眼可见地欣喜,又问新科状元可曾娶妻,他以前晓得这是刑部尚书嫡子,姜家命好啊,人才是一个一个地出。
宣武帝也不过一问,知道姜家早对他的亲事有安排,只等他推脱了就是。
却没想到状元郎当真了,一撩开衣摆跪下:“草民确有一心上人,乃詹事府主簿宴大人之女,伏乞陛下赐婚。”
皇帝没料到他当真跪地请旨,要娶的还是小小主簿之女。
姜家世阀贵戚,到今朝更是声势渐大,京中与其有姻亲的达官公卿更是不少,帝王不可能没有忌惮。
如今正好,姜负雪是嫡系子弟,他不与高门联姻无异于自断臂膀。姜家或后宫纵使有意见,即使他将来后悔,也与他这乐于成人之美的帝王并无干系。
宣武帝笑道:“状元郎是人中龙凤,又钟情于一人,这段难得的佳话朕倒是沾光了,若不赐婚岂不是显得不识抬举?状元郎快快起身,这便换衣传胪,骑马游街去吧。”
应公公应“是”,就拟旨去了。
姜负雪大喜,起身再次拜谢圣上,这才随今科诸进士更衣去了。
金銮殿至阁门之外,高声传呼着进士的名次,给每一个大靖朝未来栋梁的脸上增光添彩,但其中最打眼的自然还是状元郎。
有些进士未曾学过骑马,踉踉跄跄上了马去,得由人牵着方能前行,反观姜负雪,头顶金花乌纱帽,面如冠玉,恍若神人,一身大红袍穿在身上玉树临风,气势不凡,从容坐在骏马之上,叫人心折。
街道两旁沾满了人,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他身上,姜负雪只含笑不时点头,视线不时找寻着宴音的身影。
有临街酒肆楼阁中的姑娘,看到状元郎那张俊俏的脸,和通身的风姿举止,皆是俏红了一张脸,手帕子更不要银子一样掷了下来。
有些帕子落到了他身上,又飘到了马蹄下去,叫佳人们纷纷哀怨郎心如铁。
宴音自然也在酒肆二楼瞧着热闹,姜负雪不出所料见到了她,唇角勾起了笑意,宴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光灿灿,举着帕子悄悄挥了挥。
他看见了,他还笑着点头!宴音心里甜得不行。
少年鲜衣怒马,春风轻抚玉颜,宴音在心里不住地感叹,他可真好看啊,这么好看的人是她的了,想想就让人开心。
发觉状元郎目光在一旁酒肆看了许久,众人都朝他视线的方向看去,可姑娘却有许多,不知是看的哪一个,而宴音已经悄悄退离了临窗的位置。
回去的路上,宴音一直在想,前世他也中了状元,打马游街那一日她在做什么呢?
好像是患了春寒,抱着汤婆子在床上赖着,听外头的热闹。
听青芝说状元郎多厉害多厉害,心里还不以为然,不然也不会错过了这么好的一个人啊。
一回到府中,一队人马后脚就到了。
“圣旨到……”应公公举着圣旨进了宴府。
不明所以的宴荣安小步跑出来接旨,宴音听到有圣旨来,也有几分惊讶,她隐隐猜到这圣旨要传的是什么,只是没想到姜负雪的动作真有这么快,她还觉得是不是太快了。
“奉皇帝诏,今科状元姜负雪……”应公公念了泰半夸赞姜负雪的词,接着就是宣武帝赐婚于姜负雪和宴音的事。
“微臣,谢主隆恩。”宴荣安跪地双手高举接过圣旨,应公公也不寒暄,他刚打姜府传旨回来,现在要回宫复命去了。
待人都出去了,宴荣安一家才站了起来,宴音尚有几分不真实感,她真的,就成了姜负雪未过门的夫人了?
好像……是这样没错,她年轻的生命不会再夭折在宫中,而是与心爱之人相扶到老。想到这里,宴音缓缓地张开了笑颜。
宴荣安则是激动得官话也不说了,直呼:“天爷诶,我女婿是状元郎咧。”
下人们见着主人都是开心的模样,也争相上前道喜,宴荣安大手一挥:“整个宴府,多领一个月的月钱。”
一时间整个宴府更加热闹了,人人皆是笑逐颜开的模样。
与之相对的是姜家,如乌云盖顶一般,盯着那张圣旨,面色低沉,老夫人更是气得瘫软了下去,一时间又是推心又是找大夫的,一片兵荒马乱。
姜老夫人躺在榻上,嘴唇乌青,她的长孙,竟敢!他竟然真的敢去求皇帝赐婚!
姜辜应也是又惊又气,姜负雪竟违背了与他的约定,现在就要娶那女子进门。他在姜老夫人暖阁的正厅中走来走去。
只恨姜负雪还在外边没有回来,晚上又有琼林宴,姜辜应尚不能斥问于他,只觉得心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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