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莹珠最是知道卧病在床的痛苦,瞧见老夫人如此模样,顿时心疼起来,说道:“祖母要当心身体呀,可有找郎中瞧过了?郎中是如何说的?”
她说得情真意切,一双美眸流露出来的关切和忧心不似作伪。想起她往日贴心的举动和孝敬,老夫人心里好受了些,说道:“那些个郎中,说我不曾患病,就是脉相沉浮,是气郁之相,又开了一些苦得要命的药,喝了却不见好。我不想喝了,天天喝着这些又苦又涩要人命的药,没病也要喝出病来了。”
老夫人说这话,有赌气的成分在,宛若五岁小儿,浑然不在意自个儿的身体。
可傅莹珠听了,却颇为赞同。
既然没有生理性的疾病,只是因为郁结于心,胸闷、气堵,便这样一碗一碗的灌药,着实不是良法。要知道,是药三分毒,再这么吃下去,没病也要吃出毛病来了。
养病者,出了起居吃喝上要护理得宜,所处的环境,以及患者的心情也是很重要的。
哪怕再医学更为发达的现代,被现代科技宣布无药可医的绝症,也有患者保持积极乐观开朗的心态配合治疗,战胜病魔。
老夫人既然是有心结化不开,依傅莹珠来看,治病不如理气没,只要住得舒心,吃得合意,病也好了大半。
傅莹珠便说:“祖母,莹儿虽不通医理,但之前看了不少医书,之前的病也是自个儿调理好的。祖母若是不嫌弃,可以听听莹儿的意见,换个善于药食药羹的大夫来,总比吃药好些。”
顿了顿,傅莹珠说道:“莹儿过不久,便要下到别庄去,祖母不必日日挂念了。”
倒不是傅莹珠自我意识过剩,这段日子与老夫人相处下来,她将老夫人的脾性也摸透得差不多,老夫人待人待事常动真情,见她这个孙女儿要走,最少也有几分别离的愁绪萦绕心间,自己在那闷着不快,自个儿为难。
老夫人却是一愣。
要走了,去别庄?
老夫人早就知道此事已经提上日程,只是乍一听真要走,便再也不能自欺欺人,装作近日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顿时,捶床大哭。
一个清瘦的老太太,像个小孩似的呜呜哭泣,话也不知说什么。
这情态看上去实在叫人可怜极了。
傅莹珠安慰她,也不说别的话,不自怨自艾,不哭不闹的,反而更让老夫人心疼了。
老夫人哭了一会儿,感觉胃里只犯恶心,闻着屋里的药味,简直要吐了出来,柳叶见此,赶忙叫来几个小丫头去一去药味。
几个小丫鬟手里拿着香炉,各个角落的熏,搞得烟雾缭绕,香味扑鼻。
这熏香是浓郁的紫檀香,贵重,浓香扑鼻,是老夫人常年所用的熏香。
只是如今老夫人正在静养还用这香,就有点不合宜了。
见到傅莹珠紧皱的眉头,柳叶便解释道:“大姑娘有所不知,老夫人讨厌这药味,总觉得恶心腻味,便用香去熏,如此一来,闻起来能舒服些,心情也会好的。”
傅莹珠点点头,却回过头来对老夫人说道:“祖母,我知道您用惯了檀香,只是您如今正在养病,点这香不好。不如让我来替祖母点上一炉香,能去去病气。”
老夫人听了,可有可无的点点头,由着她去了,实在是没精神管。
等服侍老夫人睡下后,傅莹珠不着急着离开木樨堂,而是留下来调香。
她并不是专业的调香师,不过日常护理会用到的一些香料,都正巧会罢了。前些日子周嬷嬷开设的课程中就有篆香,如今正巧能用上。
木樨堂里的香料都有,只是除了檀香,其他都不常用。
傅莹珠让柳叶拿来安息香,用药碾子磨成粉,又加了陈皮,简简单单,这就算制好了。
找来香炉,用上香篆模子,画了一炉可以燃上两个时辰的篆香。
篆香点在老夫人的卧室里,只见烟雾袅袅升起,不多时,一股清淡的香味弥漫开来,裹着淡淡的陈皮,有果子的清鲜,以及安息的平和。
清新淡雅的香味驱散了药味,又逐渐把檀香给压下去,变得自然了许多,闻起来心旷神怡。
而此时,在睡梦中本来紧皱眉头的老夫人也逐渐放开了川字纹,神态变得平和,唇角也不再紧抿着,仿佛心事重重。
“诶呀!”柳叶欣喜道,“大姑娘真神了!”
傅莹珠动了动酸痛的手腕,叮嘱道:“这几日先点这个安息香。分量按照我方才的来,你应当记住了吧?”
“记住了。”
见老夫人睡好了,傅莹珠才放心离去。
老夫人这一觉,睡到了傍晚时分,睡得十分香甜,酣然无梦。醒来后,老夫人发现燃香变了味道,起来问了,才知道是傅莹珠的手笔。
柳叶夸赞了傅莹珠一番,说老夫人用了大姑娘的香,不再梦呓,也睡得踏实了。这回柳叶是真心对大姑娘服气了,若是以后再听到傅莹珠的一些主意,她一定不像从前那样将信将疑,而是郑重其事、好好记着。
柳叶一通赞誉,老夫人听了便沉默良久,之后才重重叹气:“这孩子,是个心细如发、有孝心的。”
等第二日,傅莹珠又是早早准备了早膳,等在木樨堂门口。
此时,老夫人的小厨房还没准备好早膳,老夫人知道她来了,便让她进来,小厨房也没让做她的那份儿,对傅莹珠显然已经是放心极了。
傅莹珠说:“祖母,莹儿给您准备了早饭。”
所谓早饭,不过是一碗早起磨的黑芝麻糊,里面加了蜂蜜,味香,甘甜。
如此简单的早饭,在侯府里甚至不能算是早饭。
不过老夫人如今体虚,吃不了太好的东西,大鱼大肉是不能碰的,便也试了一试。
这黑芝麻糊虽然简单到了极致,但却是补充体能的好东西,老夫人下意识多吃了几勺子。
傅莹珠见她还算有胃口,便解释道:“芝麻糊虽然简单,但体虚吃吃是好的。祖母如今不宜大补,大补反而容易出错。这芝麻糊能填骨髓,补气虚。”
老夫人点点头,觉得舌头有点太甜,胸口发腻发闷,再吃不下的时候,傅莹珠又适时递上来一盏温茶。
不,不是茶。
一口下肚后,老夫人才意识到,这并未平日里喝的茶水,而是其他的药汤,却也不是郎中开的苦得要死的药汤。
味苦,略辛,喝下去之后又有点回甘,但却意外的绵长温和,回味无穷,不会令人难以忍受。
如此一来,正好解了芝麻糊的甜腻,可谓是恰到好处的舒服。
“这是……?”老夫人惊讶道。
“这是年前新摘晒干的佛手,切片了晒干。煮酒饮用,可以止咳止痰,煎汤饮用,可以治心气痛。”
傅莹珠说着,不由得揉了揉有些红肿的眼睛,说道:“孙女昨夜翻了不少医书,觉得自己平日里所知甚少,不过祖母放心,这些药膳食补的方子,都是孙女自个儿用过觉得好的,才给祖母用。”
青桃听了,在一旁着急,忍不住道:“老夫人明鉴,姑娘今日天还没亮,就赶忙起来给老夫人准备呢。这芝麻糊也不是随便糊糊就成的,还得多亏了姑娘指派活计,婢子们才会做的。”
看看,这多好的孩子。
是不是真心对人好,是不是真的上心,一相处下来,若是装的,什么原形都现出来了。
老夫人眼眶发热,心中更是难受不舍,又是吧嗒吧嗒落下泪来,连说了好几声“好孩子”。
傅莹珠越是如此孝顺,她要去别庄的事情,就更如同一根刺一样,横在老夫人心里,让她难受起来。
眨眼五六日时间过去。
老夫人有傅莹珠陪着,又有药膳进补,病体日渐好转,精神头也渐渐足了。
这日,听过郎中对老夫人脉象的诊断后,傅莹珠便知道,老夫人这是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