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螭施施然站起来:“正好我也不愿意劳乏,大家各自清净吧。”
却在此时,门外一阵纷乱地脚步声,还有刺耳的锣鼓声,隐约有人惊慌失措地叫道:“村西边朱嫂家的娃儿不见了,大家都小心,别是妖怪来了!”
上官松霞悚然转头,却见院子里,那妇人脸色惨白地,把手中的鱼干扔下,跑到小丫头身旁,将她死死地抱入了怀中。
云螭却瞥着外间天空中的一点阴翳,心想:“那畜生还真胆大,我还在这儿呢,它就敢出没……”
心中才生出一点杀机,就听到身边窸窸窣窣,他回头,就见上官松霞正翻身下地。
云螭摁住她:“干吗?”又猜到了几分:“你现在的情形,去也是白搭,不过是多给那妖魔一份食物而已。”
上官松霞想将他推开,却是不能够,喘了几声又迅速镇定下来。
她问道:“你、是当真吗?”
云螭几乎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如果……你就去诛杀那妖魔?把人救回来。”她急切地看着云螭。
云螭竟有些紧张,无端咽了口唾液:“当、当然。”
上官松霞深吸一口气,慢慢地靠近云螭,看她的表情,郑重其事的就好像要用嘴来斩妖除魔似的。
云螭昨夜肆意轻薄,甚是得趣,今日看到有机可乘,才得寸进尺。
可是眼见上官松霞靠近自己,他竟有一种仿佛是亵渎似的“自惭形秽”,且看着她这般献祭般大义凛然的神情,云螭不由叹了口气:“师父这样,莫不是要一口把我咬死?”
上官松霞不解:“你不是要我亲你吗?”
云螭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改变主意了,还是……先记账吧。”
上官松霞在听他说“改变主意”的时候,心里喜忧参半,忧的是,怕他不想去救人杀妖怪了,喜的是自己不用亲他了。
可听到“记账”,才知道自己是双重意义上的多虑了。
云螭抬眸,深看了上官松霞一会儿:“那师父就乖乖地在这里等我回来……”他正要走,突然一抖衣袖,灵光索直飞向上官松霞。
上官松霞见他抖出灵光索,本能地以为,他是不放心、想把自己捆起来。
但是下一刻,灵光索却只落在她的身畔,云螭道:“师父留着防身吧。”
声音还在耳畔,人已经不见了。
这一波实在出乎上官松霞意料,望着静静地躺在身旁的索子,心里竟闪过一个恍惚的念头:那真的是云螭,不是小九吗?
云螭因知道村子里出了事,若是那傲因所为,它必是如上官松霞所说,因为受了伤,所以才要大量的采补,就顾不得别的了。
如今事不宜迟,他一定要赶在傲因杀死人之前,把人救出来。
他当然不在乎区区一条人命,就算整个村子、整个城池乃至天下的人命加起来,又跟他何干。
但云螭知道,上官松霞是绝不容许在她眼皮底下出这种事的。
不再刻意压制妖力,那股强横霸道的气息,足以让方圆百里的妖魔兽类感知而瑟瑟发抖。
傲因也是。
它确实是因为受伤很重,所以急欲进食。
可就在要吸取那孩童脑髓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妖威如同狂风过境,它断了的舌头疼的钻心,虎爪却握不住那孩子。
那被吓得半死的小孩儿从它手中掉落,还未落地,就给一股无形的气劲托着,缓缓放下。
小孩儿睁开眼睛,却是一张极为俊美的少年的脸庞。
云螭似笑非笑地:“小家伙,你倒是有福。”
虽然仍是心有余悸,但看着他的笑容,听到这句话,小孩儿心中的惊慌恐惧却扫去大半。
而此时云螭已经往前一步,挡在了孩童之前。
他看着面前的傲因:“说你什么来着?你就算是要进补,也该滚的远一点,你在大爷鼻子底下干这种事,是真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傲因垂着虎爪,有些畏怯:“你你、你到底是……”
云螭看着它的大爪子,虽然毫无胃口,不过,傲因倒也算是有些修为的妖怪,适当地补一补,也是聊胜于无吧。
他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孩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许偷看。”
见孩子果然照做,云螭这才回头,刹那间,金红的影子闪烁,当空显出一道峥嵘身形。
傲因本来猜到他要动手了,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可正要反击之时,却看见眼前显出的那道妖影。
不能再动,傲因伏身瑟瑟:“万妖之妖,紫皇独坐,你是……”
话未说完,一声咆哮,那盘旋于空中的妖影俯冲而下,将束手待毙的傲因一口吞了。
云螭敛了妖威,揪着那孩童的衣领,拽着他回到村子,正那些村民正聚集在一起,拿鱼叉的,举铁锨的,抄棍棒的,闹闹哄哄地冲出来,想要找寻妖怪救人。
忽然看云螭带了那孩童回来,众人大喜过望,纷纷丢下手中物件围了上来。
那为首的正是先前发现云螭、并将他接在村内暂住的赤膊汉子,此刻满脸红光,大声叫道:“我就说这道长是个小神仙,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道谢之声不绝于耳,那孩童的家人们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磕头。
云螭瞥着这些单纯的村民,一摆手,飘然离去,他才不在乎这些呢,心里喜滋滋盘算的,是该怎么跟上官松霞算那笔“帐”。
可让云螭料想不到的是,他回到那院子才进门,就发现上官松霞不见了。
起初云螭以为她是不放心自己跑出去的,但很快他察觉,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是有人带走了她!
本来云螭所顾虑的,只有一个傅东肃,而且这么快就找到此处,应该也只有傅相才有这般能耐。
谁知竟是猜错了。
当云螭循着上官松霞的气一路追踪之时,他也发现了还有另一股很奇异的“气”,似道非道,说不出的古怪。
而且,两人的气息也并不是往绮霞峰而去,反而是往南。
云螭本来百思不解,若不是傅东肃,究竟还有谁有这般能耐……他甚至猜到了黄庭。
毕竟昨晚上老道士见过他的,若说是跟黄庭通风报信了,也在情理之中。
直到在天都山下追上了那人,云螭在发现自己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天都山,盟鸳湖旁。
穆怀诚扶着上官松霞,在水阁旁的美人靠上坐定。
“师尊歇息片刻吧,此处距离东海已经有一段距离,”温柔含笑地,穆怀诚道:“我去讨一杯水来给师尊解渴。”
上官松霞抬眸:“不用。”
穆怀诚止步:“师尊可有吩咐?”
上官松霞抬头:“你怎么会忽然来到东华?”
“自从师尊离开后,我日夜悬心,本来想回绮霞峰看一眼,不料中途便听说了宗内出事……”穆怀诚凝视着她:“只是起初并不晓得是柳轩带了师尊离开,他……没对您不利吗?”
上官松霞并没回答这句,问:“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穆怀诚道:“说来也巧,本来我正想赶去宗内,然而先前因傲因作祟,东海村民到处请天师降服,他们误打误撞,请了一个穆青的门人,偏偏那人不敌,竟给傲因害了,我心想着不如顺手把这妖魔除去,这才巧遇了师尊。”
上官松霞对此倒是颇为嘉许,毕竟穆怀诚主动要除妖,这简直跟云螭那“不干己事不伸手”的态度天壤之别,她便道:“你未忘初心,这很好。只不过云……”
顿了顿,她不想唤那个名字,只道:“柳轩,他恐怕不能算是我的弟子了。”
穆怀诚皱眉道:“我就料到他把师尊带走,是别有用心的。只不知他为何竟如此大胆。师尊放心,我若遇到他,自会替师尊清理师门。”
上官松霞看他一眼:“这就不必了。”
怀诚黯然:他毕竟也不算是绮霞宗的人了,已经没有清理师门的资格。
他低下头去。
谁知穆怀诚却是想错了,此刻上官松霞心中所顾虑的,是云螭的身份,怀诚未必会是他的对手。
又何必叫他参与其中呢。
又想起自己当初在南华时候,所闻所见。便道:“你已经离开绮霞宗,就不必再为宗内事情操劳,你还是尽快返回吧。”
穆怀诚的脸色有一点难看:“师尊……”
上官松霞并不看他,而是转头望着栏杆外翡翠一样的平湖,远处,似乎有水鸟在嬉戏,很亲昵的样子。
“你当初既然是跟白袅一起出师门的,又何必耽搁这么久,”上官松霞说了这句,又有点后悔,她不太懂这些男女之情,贸然开口,也不知对错。但……既然说了,只好继续道:“我只想你知道,我并不恼你们了……只是想要你们……”
那句“平安喜乐”还没说完,穆怀诚已经打断了:“可是,我宁肯师尊还恼我。”
上官松霞莫名:“你说什么?”
怀诚望着她道:“恼我,师尊的心里才算是有我,若真的不恼不恨,恐怕也没有了欢喜,就是把我彻底抛下了吧。”
上官松霞认真地回看穆怀诚,终于淡淡道:“不必说这些拗口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放心,不管如何,对你或者谢白袅,以及林朱曦,我都……”
“我不是那个意思。”怀诚打断了她。
上官松霞眉峰微蹙。
穆怀诚的目光闪烁,薄唇动了动,终于一笑:“好吧,就听师尊的,不说这些拗口的话。师尊身上的禁制,我帮您解除好不好?”
“你能吗?”上官松霞双眼微微一亮。
怀诚道:“我尽力而为试一试,毕竟……我是师尊教出来的,要助您一臂之力应该不难。”
得了上官的首肯,两人便入了旁边水阁中。
上官松霞盘膝静坐,穆怀诚在她身后,缓缓坐了。
松霞君双手合拢:“你不要勉强,我体内的禁制非一般可比。”
穆怀诚从背后望着她:“我知道。师尊。”
上官松霞觉着他的声音温柔的过了分,不过,这一声,却也无端唤起昔日怀诚在山上时候的回忆。
他总是这么柔和而善解人意,从小,到大,是陪伴她最长久的一个。
有时候上官松霞觉着,没有穆怀诚的话,她简直不知该怎么是好。
可没想到,怕什么,就真的会发生什么。
“师尊在想什么,气息有些乱。”怀诚轻声地问。
上官松霞忙敛了思绪:“没有。开始吧。”
穆怀诚应了声,举起双手,抵住了她的后背。
掌心贴近了上官松霞的后心处,隔着衣衫,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以及伴随着心跳,微微渗出的热意。
曾几何时,他想,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能同她朝夕相处,那就是最大的福分了。
可是,一天天的,心魔却越来越盛,会自动幻化出许多诱惑他的场景,让他无法把持。
那些想头,令怀诚自己都觉着害怕,但同时,他最为清楚的一件事是,他想把让他觉着温暖的这个人紧紧地搂在怀里,而不仅仅是藏在心底而已。
他想要的更多,更多。
但同时怀诚又清楚,上官松霞绝不会容许。
在暴露所有之前,他还是“逃”了。
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后悔。
掌心贴着她,却没有运半分力气。
直到松霞君忍不住唤了声:“怀诚?”
穆怀诚怦然心动。
就如同她觉着他的声音,唤醒往昔一样,穆怀诚又何尝不同样这般以为。
“是,师尊,我在。”他轻声回答:“这就开始了。”
松霞君定神。
穆怀诚吐纳片刻,终于催力入体。
上官松霞摒除杂念,在怀诚的助力下试图克除云螭给她下的禁制。
汗不知不觉从额角流出,她觉着不舒服,又好像哪里有什么不对,可却不愿意叫停。
她真心的不想要受制于人!尤其想到云螭那些过分的举止,便恨不得立刻将这禁制去除,只能咬牙配合。
内力如同扑向长堤的浪花,一波一波冲击着。
上官松霞自看不到,背后的穆怀诚,眉心若隐若现地,一点微黑。
而正在紧要关头,不知哪里来了一阵狂风,风中,是熟悉的令人不安的凛冽气息。
水阁的窗户、门扇,给吹的哗啦啦作响,上官松霞意识到什么:“怀诚!”
穆怀诚双眼睁大,硬生生地撤手。
与此同时,有个声音自门口响起,笑道:“好啊,好师父!”
上官松霞一时顾不上回答,只忙调理被推入体内的真气,穆怀诚站起身来,拂袖将她挡住:“是你。”
云螭冷笑:“千算万算,我竟漏算了‘大师兄’,想不到你这般多情,竟还追到了东华呢。”
怀诚还未回答,忙转身向着上官松霞一扶:“师尊。”原来她已经站起身来。
云螭的眼睛里像是会飞出刀子:“师父,你哄我去替你除妖,实际上是调虎离山,心里打定主意要跟穆怀诚一块儿逃走,我只是觉着奇怪,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追来的?”
上官松霞皱眉道:“少胡说。”
云螭道:“我胡说吗?如今我亲眼所见,你还想怎么辩驳?”
上官松霞自然问心无愧,可是也没有必要跟云螭解释,他如今连自己的徒弟都算不上,而且……如果是她的徒弟,来质问自己这些,实在荒谬。
“我何必辩驳,”上官松霞淡然地看着云螭:“我又何须跟你解释?你是我的什么人?”
云螭心中生出一股怒意,尤其是看着她这么冷淡的样子:“我是你的什么人?说来我也不清楚,有时候我叫你师父,可是,师父还想要亲徒弟呢,这种关系,我也没法儿说了。”
穆怀诚本来颇为淡定地站在上官松霞身旁,他很清楚上官松霞的脾性,但同时,他仿佛也把云螭给一眼看穿了。
早在南华跟云螭照面、这少年对于上官松霞的维护,简直过分。
那会儿穆怀诚看着他,就如同看到昔日的自己。
但是就算是当初少年时候的自己,也不曾做到如云螭一般逾矩,而这种逾矩一定会给上官松霞发觉,松霞君绝不会纵容。
所以,怀诚那时才没有跟云螭计较,因为他料定,这少年的下场,恐怕会跟自己差不多。
直到听见云螭的这句话,他的脸上才出现了一点惊讶的波动。
怀诚不由转头看向上官松霞。
让怀诚惊心的是,上官松霞的神情,有一点不自在。
这就是说,云螭的话并不是信口开河。
穆怀诚的心怦怦乱跳,他竟等不得上官松霞开口,而喝道:“你休要胡言乱语,诋辱师尊清誉。”
云螭不屑地笑了:“是我诋辱吗?那你不如问问她,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可是师父‘主动’想要亲我的。对不对啊,师父?”
上官松霞微微眯了眯双眼:“你够了。”
却在这时候,清冷的鹤唳响起,同时有个声音遥遥地传来:“柳轩,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