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跑来的方向正好是侯府马车所在的位置,崔蓉蓉打量着他身上的名贵大氅还有脚上的踏云金靴,确定了他的身份。
“哥哥,外面的是荣盛侯。”
楚元宸眸子微挑,“劳佶的外甥?”
说话间荣盛侯已经跑过他们的马车,抱着所剩无几的《玉郎笑》往前面的宽桥上去了。
书摊的小贩追得气喘吁吁,“停下、你停下啊!!!”
围观路人望着远去的身影指指点点:
“摊主也真是倒霉,大清早出来卖货,没想到碰上个酒鬼发疯!”
“不是酒鬼吧,看那人的打扮很有钱啊。”
“或许人家就喜欢这样玩呢,反正赔得起……”
“别看了别看了,赶紧去买仙旗香露,还得回家拜仙呢!”
崔蓉蓉与楚元宸对视一眼,极为默契地想到了那些失宠的传闻。
所以,今天的荣盛侯和楚元宸这位靖云侯一样,都没有资格进入宫城参加迎仙诞仪式。
倒也有些奇怪,难道人皇对他真的这么无情吗?
楚元宸见周围人群开始散去,便催促车夫:“往前走。”
然而车轮刚转起来,后面便有人在叫:“喂,你别乱来啊!”
崔蓉蓉探头一看,只见后面宽桥栏杆上,荣盛侯猛地一抛怀里的画册,纵身跃进了桥下的河水中。
“啊,他跳水啦!”
“救命!救命!”
“城兵巡逻队呢,喊他们来救人啊!”
大冬天的,河水冰冷刺骨,除非是惯常在水里来去的高手,普通人还真不敢轻易下水,万一不小心腿肚子抽筋,或是上岸后没做好保暖工作,说不定自己的性命都得玩完。
崔蓉蓉看到很多人都在宽桥、河岸边徘徊叫喊,忍不住问道:“哥哥,去救他吗?”
“死了才是正好。”说是这么说,楚元宸还是从储物指环里取出了半块黑色面具。
那是他找工匠特制的,和口罩一样能挡住下半张脸,恶鬼尖牙的外形,看起来很是吓人。
不过出门在外需要露脸的时候,只有他会佩戴,毕竟崔蓉蓉穿着一身漂亮衣裳,再戴这种东西太奇怪了。
车帘掀起,楚元宸踏着马车纵身而去,只是几个起落就立在了宽桥栏杆之上。
别说,他戴着那枚面具,跟身上的玄黑斗篷还挺相称。
他似乎在观察地形,不过也只是片刻的时间,在围观路人的惊呼声中,他宛如灵鹄落水一般,飞落向河面。
视线被遮挡,一时间失去了楚元宸的身影,崔蓉蓉还没来得及担心,便见他提着“一滩”湿淋淋的荣盛侯跃过众人头顶,轻松地落在了街道之上。
“好!”
喝彩声伴随鼓掌声哗啦啦响彻四周,旁边店铺小摊上好多人踮脚伸脖子脖子往前看去。
“那是谁啊?!”
“嗬,他怎么戴着这种面具,也太可怕了!”
“应该是上城区过来玩的贵人吧?身材个头……倒有些像靖云侯。”
“不对,靖云侯今天应该在宫里呢!”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靖云侯!您是靖云侯吧?!”
接着好多人都在喊,不过迫于楚元宸的气势,他们并不敢上前打扰,只在后面慢慢跟着。
还有很多大姑娘小媳妇,街边的楼上的,纷纷脸红尖叫,开始挥舞染香的手帕。
在众人注视之下,楚元宸提着荣盛侯大步走来。
车夫和小厮早就等在旁边了,楚元宸把人扔到他们手里,钻进车厢放下一套衣裳,随后扶着崔蓉蓉离开了马车。
“去里面帮他换衣服。”他吩咐车夫和小厮。
“是。”两名仆从点头应声,带着呛水昏迷的荣盛侯进到了车厢里。
崔蓉蓉打量楚元宸全身,发现他只是靴尖和斗篷下摆沾湿了些许,应该并没有落进水里。
好在天气不错,过会儿应该就能被阳光晒干了。
“啊,这姑娘长得真漂亮……”
“应该是靖云侯的妹妹仇蓉吧,城里早就在传她是个大美人呢!”
听到街边的议论声,楚元宸沉着眸光,手腕一勾,帮崔蓉蓉戴起了毛绒绒的防风兜帽。
“诶,我的头发……”崔蓉蓉瞪了他一眼,连忙抬手整理被兜帽撞歪的发髻。
楚元宸目光闪烁,尴尬地握了握拳。
很快车夫和小厮就出来了,开口道:“侯爷,已经换好衣服了。”
楚元宸这才重新牵起崔蓉蓉,扶她重进车厢。
这时,一道声音从后面传来:“靖、靖云侯!”
是先前那个小贩,他绞着双手走到马车附近,似是有些胆怯,颤声道:“那位贵人……毁了小民好些书……您、您要带走他的话……能不能……能不能帮他……”
崔蓉蓉转头望向楚元宸,本以为他不会搭理,没想到他解下腰间钱袋,取出一串金铢扔到了小贩的怀里,“够吗?”
那小贩愣了愣,忙不迭握着金铢俯身行礼,“够了够了,多谢靖云侯!”
崔蓉蓉钻进车厢,瞥一眼缩在炭盆旁边的男人,问楚元宸:“哥哥是想带他回去?”
“先带着。”楚元宸探了探荣盛侯的鼻息,确定他还有命在,才说:“我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崔蓉蓉和楚元宸的想法不谋而合。且不提车绥城的事情,荣盛侯身上可能隐藏着与人皇有关的重要秘密……
果不其然,在马车前进的时候,昏迷中的荣盛侯感受到颠簸,忽然发出低声呜咽,好似陷入了某种痛苦的梦魇。
“霓华……霓华……”
他直呼人皇的名字!
“不是他……不想做玉郎……”
崔蓉蓉和楚元宸的视线同时定格在了他身上。
然而就在他们期待荣盛侯吐露更多的心声时,却只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悲泣:“为什么……那样对我……为什么……”
反反复复,都是那几句质问的话语,问人皇为什么那样对他。
那样是哪样?对他怎么了?
崔蓉蓉疑窦重重,挪动身子坐得离他近了些。
她仔细回忆偏殿里的人像图卷,与躺在脚下的男人进行对比,然而并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荣盛侯应该有三十岁了,表面上看起来要比人皇君霓华年长一些,不过他确实长得很好看,与楚元宸的风格完全不同。
楚元宸是俊美,着重点更多是“俊”,凤眸带来的妖冶之“美”被他周身的阴郁杀伐之气弱化了许多,给人感觉偏于英武。
而荣盛侯……眉毛应该精心修剪过,细如飞叶上扬,与男人一贯的粗浓眉毛截然相反,登时就让他多了几分阴柔气息。
他紧紧闭着眼睛,睫毛又弯又长沾着水珠,眼角淌泪隐隐泛红,配着悲伤的哭泣声,有一种……诱人侵犯的怜弱之感。
倒也适合君霓华那种强势的女皇。
楚元宸见她一直盯着荣盛侯打量,便交环双臂,观察她什么时候才会收回目光。
然而崔蓉蓉思考着有关人皇和荣盛侯的关系,并没有注意到旁边人的小动作,直到脚上被轻轻踢了下,她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
“他很好看吗?”
楚元宸拧起了剑眉。
崔蓉蓉很诚实,“是啊。”
楚元宸默默看她两眼,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没有多久,马车便抵达了通介所附近的书肆。
可惜运气不好,店里只有一个老人,年纪六十多岁,精瘦驼背,从后面看起来像是只长着白发白须的老猴子。
他说自己是书生的仆人,而他家公子前几日去往别的城池进货了,贺仙朝之前才能回来。
不过他也没让崔蓉蓉和楚元宸空手而回,取出一本《昭戈国地理风俗志》,说:“我家公子走前嘱咐小人,若是姑娘再来小店,便推荐您这本书籍,或可再寻到一些奥妙。”
崔蓉蓉直接问:“多少钱?”
老人答:“不贵,三百金铢。”
真是便宜啊……
还好现在的楚元宸也是小有家财,当即点数了金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不过临走时他说:“我有意请你家公子贺仙朝时饮酒一聚,晚些时候会送帖上门,还望你家公子不要拒绝。”
那老人送到门口,望着他笑而不答,那种从容自信的气度,显然并非一般仆人能有。
崔蓉蓉对书生的身份背景越发好奇。
因为脚伤还未痊愈,所以楚元宸不让她在外面闲逛,离开书肆之后两人就重进马车,准备早些回家了。
……
风熙从另外一边的鲜花铺子出来的时候,意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仇——”只是,当他正要开口呼喊的时候,却有人从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过头,见到了一名穿着不凡的男人,有些像是某个上等家族得宠的家仆。
男人问:“阁下就是东征军中的风熙吗?”
风熙目露狐疑,“你是……”
那男人从袖中摸出来一张请帖,笑眯眯地递到了他手中。
“我家主人仰慕风公子已久,想请您在贺仙朝之夜相聚畅谈。”
风熙沉默着,打开了请帖。
当先入目的是三个字——安勇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