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傅忱没声了。
暗桩等了一会,他正打算悄然退下时,傅忱忽然转过身,叫住了他。
暗桩不明,“陛下?”
傅忱忽然问他,“你跟了我许多年,你看着我有什么变化吗?”
暗桩没听懂,他正愁怎么回答的时候,傅忱摸上他自己清瘦凹陷的脸,他原先是想摸手的,但又转抚上了脸。
“你说我有没有变化?梁怀乐看见了我,会不会讨厌我?”
他的手上挖了很多肉喂蛊虫,留下了很多青印,不如以前光滑平整了。
暗桩看过,傅忱前几日问蛊师有没有长肉修疤的膏药。
陛下是怕有疤太丑的话,小公主不过来牵他了。
他想到和梁怀乐见面,心下就紧张了起来,梁怀乐最喜欢他穿什么样的衣衫?
“对了,是天青色的那件,你待会替我取来..”
梁怀乐说过,忱哥哥这件衣衫最好看了,穿起来像玉京仙郎。
她在话本里学过来的词,学以致用,很快就对着他夸了。
那分明是形容狐妖传本里男狐妖的词。
傅忱当时恨,骂她。
现在回想起来心里却很甜,他想笑,梁怀乐怎么那么笨啊,笨得可爱。
暗桩听着傅忱喋喋不休。
“不只要取我的,记得也要把梁怀乐的收拾好,放到我给她准备的新宫殿。”
“她以前都没有衣衫穿,我给她准备了许多,都合身的,一天给她换一身,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你还没有回答我,她会欢喜吗?”
暗桩心头一哽,用很肯定的语气回答傅忱。
“陛下对小公主一片心意,小公主若是知道了,她肯定会心喜的。”
傅忱点头,“是。”
“是啊,如果我早知道的话,我就不会和她分开这么久了。”
早知道他对梁怀乐的心意。
可惜世上哪有早知道呢?
*
怀乐当夜答应和柏清珩走,第二天她又有些犹豫想后悔了。
这是她生活了很久的地方,她的家啊。
真离开了去哪里呢?
而漂亮质子,当时她也说过的,只要怀乐不出现在他的眼前。
想必,他会放过她的吧。
当初怀乐对他很好啊,虽然也给他惹了不少烦,二哥哥被抓了,想到二哥哥被抓,怀乐莫名失神了片刻。
那个二哥哥,好像第一次莫名替她出头的二哥哥,此后没有见过面,在她梦里出现过的二哥哥。
二哥哥总欺负漂亮质子落到他手上……
会不会.......
怀乐想到他可能会死,她的心抽痛了一瞬。
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手里捏着的菜叶子已经被小兔子啃完了,小兔子在舔她的手。
怀乐蓦然回神,她重新拿了一块菜叶子,看着小兔子,甩了甩头不能犹豫了!
反正她已经答应了柏大哥,她不能食言。
至于到哪?先离开再说吧,日后...日后也可以回来啊……
柏清珩带怀乐,离开的时日定在新岁当夜,汴梁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新岁当夜,全京灯火通明。
不宵禁,城门大开,届时鱼龙混杂,这是最好的离开时机。
一日的光景飞逝。
柏清珩这些日子顺着柏文温,眼看着新岁快到了,柏文温也很给脸,两父子没有再闹起来。
只是柏夫人和柏俐君还想着怀乐,说要接她过来,柏文温不让,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对她的名声不好。
他说名声的时候,特意看着柏清珩说的。
柏清珩闻言,沉得住气,没有什么反应,甚至用木著给每人夹了一块鱼肉。
先是柏夫人,再到柏俐君,最后是柏文温,他说了句吉祥话。
“儿子祝父亲来年平顺,万事如鱼得水。”
年岁饭吃得早,柏夫人带着柏俐君去放河灯。
柏清珩打点好了一切,他这次要出门是特意和柏文温打了招呼。
话里话外,说得很是妥协。
“父亲,怀乐妹妹一人孤苦,今天毕竟是新岁,儿子给她送些吃食好吗?”
他打开食屉给柏文温看,里面是水晶小笼包,鱼肉,糖酥等一些小食。
柏文温开始没说话,柏清珩与他说。
“儿子这些日子想通了,与父亲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最终,柏文温让步,他派了自己身边的人跟着监视。
“晚间了你一人出行不好,为父派个人跟着你,早去早回。”
“好。”
........
过了酉时,此刻的宫内一团乱。
正殿里,宫侍全都躲了起来,傅忱勃然大怒,他已经等了一个时辰,蒙着白布的人依然没有醒过来,一点动静都没有。
子母蛊已经种下去了,母蛊在他的右臂鲜活。子蛊爬着‘梁怀乐’的手臂。
没有,他喂养了那么久的蛊没用。
他等了好久,子蛊掉了下来,居然死了。
傅忱掐着蛊师的脖子,额上青筋爆起,眼角溢着泪,“说!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没有醒!”
“说话啊!她为什么没有醒?!”
明明说好了过了酉时,日落西沉,子蛊很快就能将她带回来。
没有!没有!没有!已经过了酉时。
傅忱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的头发有些散了,蛊师已经被他杀了一个,余下的这个蛊师在空中蹬着腿也快没气了。
暗桩上去劝,“陛下,您掐着他,他是说不出来的....”
傅忱咬着牙齿,他狠狠将蛊师丢在地上,“你最好给朕一个解释,否则朕踏平苗疆,将南疆人统统碎尸万段!”
蛊师一把鼻涕一把泪,声嗓已经被掐坏了,如今他的声音哑如铜锣,不断求饶。
“陛下..明鉴,我等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不可能啊,子母蛊最关键在于,用蛊的男女有过肌肤之亲。
傅忱说过有的。
有过为何子母蛊一点反应都没有,子蛊还死了,既然有,操纵子母蛊的法子全都是对的,为何那女子没什么反应,全然复活不可能,她此刻也该成为尸人了,受他手里的摇铃操纵。
他们是想着用摇铃操纵女子,再间接操纵傅忱,控制南梁。
但现在怎么会如此。
肯定是新帝骗了她们,他和这个女人没有过肌肤之亲。
“庸人!敢骗朕!”
傅忱推翻了祭台,他拿过苗疆的九头蛇身,一把砸过来。
蛊师忙不迭说,“陛下亲鉴,子母蛊不可能会出错,您与此女必然没有过肌肤之亲,若是有,她必然会....”
蛊师话未说完,他瞪大眼死去,脑花迸溅,有宫侍吓晕回去。
“骗我、骗我、骗....当我那么好骗是吧....”
他和梁怀乐怎么会没有肌肤之亲。
傅忱彻底失控了。
暗桩大惊失色飞奔过来制止,被傅忱一脚踢撞在柱子上。
没人敢靠近他。
傅忱匍到‘梁怀乐’的身边,他掀开上面的白布看到那张死人灰白的脸,忍不住嘴唇抖瑟,声泪纵横。
“梁...梁怀乐....”
“你起来...和我说话.....我求你了.....”
求你了,梁怀乐。
我穿了你最喜欢的衣衫,是青色的,你是说过我穿这个好看吗?
我天天穿给你看好不好。
“我求你了....”
傅忱的声音支离破碎极了。这就是梁怀乐,就是他的梁怀乐,怎么不是她!
该死的蛊师,胡说!他和梁怀乐有过的,他夜里都是她的声音,他记得最清楚,这辈子都忘不掉,怎么可能,没有过。
他都这般求诚了,傅忱仰天大嚎。
为什么!
他猛扭头抽过旁边搁在的那把他曾经配在靴边,曾经要杀掉怀乐的短刃,他抽出来,双手握在闭上眼,往自己因为喂养蛊虫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口刺去。
我来陪你了,梁怀乐,我来给你赔罪,你不要再躲我。
暗桩瞪大了眼,他正要冲过来。
“陛下!”
奈何距离太远,还好千钧一发之际,被宫侍喊来,说陛下疯了的梁怀月,在这时候赌了一把,她冲把手里的鞭子挥了过去,打掉了傅忱手里的短刃。
暗桩心落了,不止他心落了,打偏的刃刮到了塌上安详入睡的人的脸皮上。
要伤到了梁怀乐。
傅忱伸手去接,就快要接到了。
他本来是护着人的,但那会实在是措手不及,他本就疯癫到有些精神恍惚,撞倒了罗汉塌,塌倒了,傅忱单手握着刃,他垫在地上,一手扶着‘梁怀乐’。
在四目相对中,那张易容的脸皮掉到了他的耳侧。呈现在傅忱的眼前,这....这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这不是梁怀乐!......
一时之间。
梁怀月看到了,暗桩也看到了他已经跑到傅忱身边。
傅忱回过了神,他仔细辨认。
这也是一个女人,肖似梁怀乐,被人乔装打扮成梁怀乐的女人。
“不是....她不是梁怀乐....”
不是,傅忱忽然笑,“不是....”
转念他的笑凝在了脸上,那...真正的梁怀乐呢?
去哪了?
她在哪?她没死,她躲哪里了!
没死.....
傅忱扔开握着那个人,他闻到了尸臭,忽然停顿,继而从地上爬起。
灵光一闪,闪过柏清珩.....
他闻到的那抹香,不会错的,他不会错的,梁怀乐...那是梁怀乐.....
“柏清珩.....”
傅忱爬起来,他叫上暗桩,“去!快.....牵我的马来,去柏府.....”
傅忱来势汹汹,他火速叫人包围了柏府。
柏文温此刻也记得团团转,这都过了多久了,柏清珩一直没有回来。
他正要出门找,就被凶神恶煞的,好像地狱爬出来的傅忱在门口堵住了。
傅忱杀了拦门的府丁,他的剑指着柏文温眼里的阴狠更甚以往。
“说,柏清珩把梁怀乐藏哪里去了!”
柏文温一听瘫倒在地,完了。
“........”
因为要甩掉柏文温的人,废了好大的功夫,柏清珩带着怀乐在汴梁城绕了一圈,他们放了河灯还买了灯笼,糖人,借故玩得恣意。
让柏文温跟来的人放松警惕。
终于在后面进了一家衫铺,怀乐先借着幌子进去换衣裙,柏清珩借故说解急,两人在后门汇合。
柏文温的人在外守着没察觉。
等反应过来,人已经没了。
马车一路赶往汴梁正城门,怀乐在里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趟进去衫铺出来,街沿上的人好似少了。
柏清珩皱眉,“.......”
越靠近正城门越少,再看,前头的城门闭了!柏清珩就是再迟钝这会也察觉到不对了。
他立刻调转马头,往回走。
措不及防的马车转向,没有提前知会,怀乐险些摔到了头,只是晃得有些晕。
柏清珩看着围上来的人,不对。
是汴梁的禁军。
一切都不对,父亲怎能调度南梁的禁卫,在汴梁,能调动禁卫的人是......
下一刻,柏清珩的猜想得到印证。
那个男人赶马而来,他似笑非笑的脸上沾着血。
一手握着马僵绳,一手提着剑.....
柏清珩,“.......”
怀乐浑然不觉马车外的冷肃,她探出头,“柏大哥,怎么不走了..”
柏清珩转身想将怀乐藏起来,他的手刚碰要碰到怀乐,一支匕首飞掷而来,穿过柏清珩的左肩。
怀乐惊叫,“柏大哥!”
她还没有看到傅忱,就听到他的声音。
“走?”
“走哪里去?”
怀乐的身子瞬间僵木了,握着马车的手指骨渐渐攥得发白。
她眼越瞪越大,她看到了傅忱,和梦里一样,他提了剑,血,剑也还在滴血。
旖丽无双的脸也有血,他身后是灯笼海,将他笼起来,街沿的光渡了他的周身,好似要人命的修罗。
“梁怀乐,好久不见。”
抓到你了,他的手在隐隐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