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上了年纪啊,就喜欢干这种讲亲说媒的事儿,瞧见了什么好儿郎好女子,都想往自己家里扒拉,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不能便宜了别人家。
曲水流觞,林恪之不负重望地喝多了。
阮清月非常没品地把他扔下了。
不然咋整?
给他送回尚书府去?
开玩笑,她堂堂一个太后,听着多高贵典雅不容亵渎一身份,让人知道她跑出去跟一帮小屁孩儿喝酒,她还要不要脸面了?
但她到底还是有良心的,叫女官跟着那帮胡闹的小毛孩,看他们将林恪之送进了尚书府才离开,良心勉强不会隐隐作痛。
但林恪之就在街上堵住了她,极是费解地问:“我可是替你挡酒才喝醉的,你居然就那么把我丢下了?”
阮清月厚着一张老脸,理不直气特壮:“我又没求你替我挡酒。”
“那昨日我若是出事了呢?”
“你一尚书府的公子能出什么事?”
“若我喝多了,伤了身子呢?”
“那就去找郎中啊,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会开方子。”
“……”
林恪之很是受伤地盯着她看,清亮的双眸中全是委屈。
阮清月:“……”他委屈个什么劲儿?
“这样吧。”林恪之非常大度地让了一步,说,“你送我点什么东西,咱两这事儿就算扯平了。”
阮清月:“我还以为多大个事儿呢。”
她哗啦啦地打包了一堆回春阁的:“这些东西可是只有宫里才能用得着的,金贵得很,若不是我与那掌柜的相熟也拿不到,喏,给你,你拿去哄你心上人开心吧,够不够意思?”
林恪之:“……”
阮清月以长者的身份,对他语重心长,谆谆教诲:“小伙子,我看你年轻,就好心告诉你,这女孩子呀,是要哄没错,但你也得投其所好啊,你上次送的那些水粉胭脂一看就是给上了年纪的人用的,你说人家姑娘见了是何感受,怎么,你嫌人家皮肤老呀?当心人家以后都不理你了,这些,瞧见没,这些才是年轻姑娘爱用的,我外甥女就喜欢用这个。”
林恪之:“……”
阮清月郑重地拍了拍林恪之的肩:“这回春阁的掌柜很是卖我面子的,我给你打点过了,你以后来买水粉,保管她会给你挑最好的,就是贵了些,但一分钱一分货嘛,你也不缺钱不是?”
林恪之:“……”
阮清月觉得她自己这事儿处理得相当完美,心满意足地说:“我走了啊,改日再会。”
林恪之:“不是,这是个误会!我没有心上人!”
阮清月回眸冷扫,神色不悦:“这么快就把人家姑娘踹了,臭小子,看不出来你还挺花心啊!”
林恪之:“我没有!我之前那是……”
阮清月打断他:“行了,我不想听,什么烂人,白瞎我夸你了!”
不行,必须得提醒儿子和阮阮,这小兔崽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阮清月气哼哼地走了。
林恪之再要追上去解释,直接被女官挡开了。
他觉得这黑锅背得太冤枉了,必须说清楚他才睡得着!
所以他到处打听哪户陈家有女名月,一圈打听下来,京中竟没有这么个人!
而且之后他也再未遇上阮清月,找遍了京中也找不到她。
忽然之间,他觉得京城真的太大了,找个人竟如此艰难。
实在无法,他只好去回春阁打听这位人物。
落落哪里敢说?
那可是祖宗啊!
她只得道:“抱歉啊林公子,本店绝不出卖客人的消息。”
林恪之便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他郁郁了好久,每天都在街上瞎逛,等着瞎猫撞上死耗子……不是,等着撞上那个人,也撞不着。
又去了小树林里等,等了好些日子,也等不见。
为什么呢?
因为阮清月难得的回宫住了段时间。
一边作为婆婆,一边作为大姨,她来调和小夫妻之间的小小麻烦。
她苦口婆心地向殷九野解释,她妹妹生温阮时难产而死,真的是个特例,阮阮身子好着呢,不会出那等凶事的。
殷九野不信。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危险,他也不肯犯险。
而且生孩子多辛苦,他见过几次大肚婆,看她们吐得苦胆水都要出来了,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有一些双腿水肿得走不了几步路,还有一些生完孩子直接自闭精神失常得了病,简直是活受罪,他才不要让温阮吃这种苦头。
不生,坚决不生!
阮清月头一回觉得养儿子真是太难了。
尤其是养个皇帝儿子,难上加难。
她又说:“那你有没有想过,宫中一直没有子嗣,你又绝不会纳妃,朝臣们会怎么看阮阮?会怎么说她?你得替阮阮考虑。”
殷九野:“他们爱怎么看怎么看,管天管地还管起天子家事了?说了不生就不生!”
阮清月气得骂人:“你个王八蛋!”
“王八蛋也是你下的!”
“老娘才没下你这颗蛋!”
“反正别人觉得我是你下的蛋。”
“……”
温阮托腮,“大姨,算了,我暂时也不想下蛋,以后再生吧。”
阮清月真是要败给这对祖宗了,都想把温仲德那狗东西找回来劝他们了。
她最后问:“以后皇位怎么办,你们百年之后传给谁?”
殷九野满不在乎地说,“能者居之呗。”
阮清月想一巴掌劈开殷九野的脑阔。
在宫里生了一肚子气的阮清月出了宫,又在街上撞见了林恪之。
林恪之满是惊喜,阮清月一记白眼:“男人都是狗变的!”
林恪之:“……”
女官小声说:“听闻这几日林公子一直在找您。”
“找我干嘛,老娘才不给他说亲,这种狗东西别祸害了人家姑娘!”
女官又小声:“娘娘,他也没提让你说亲的事啊,这不都是您自己想出来的吗?”
“你是想说本宫无的放矢,牵怒旁人了?”
“小人没说。”
“你脑子里说了。”
“娘娘说过,小人的脑袋装在肩上,是为了假装是个人。”
“……”
女官微笑。
阮清月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女官都能噎自己了。
但林恪之还是见到了阮清月,在温二公子双胞胎的百日宴上。
他随父亲去靖远侯府道贺,本是作好了吃杯酒之后就闷在角落里不出声的准备的,结果他一眼就看到了……太后。
太后也瞧见了他,翻了他一记白眼。
阮清月以为,这林恪之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就不会再来烦自己了,结果他找了个机会,跑过来说话。
这次他不等阮清月开口,抢先说道:“陈姑娘,之前那些水粉我是给我母亲买的,我从未有过负心之事。”
阮清月:“……”
这不就尴尬了吗?
但太后的排场不能丢,她微微抬着下巴,问:“你叫哀家什么?”
林恪之却觉得这很荒唐,眼前的女子明明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自称“哀家”。
他笑着说:“我唤你陈姑娘。”
“大胆!”
林恪之冲她笑,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陈姑娘”不该是这个样子,不该穿着如此繁琐隆重的华服,也不该满头珠翠压住她明艳的笑容,更不该困于“哀家”。
他自小是个恭谨板正的人,从不逾规越距,典型的儒家子弟。
可自打一年前病了一场后,就性情大改,行事不拘一格,名字倒是取自“恪遵,恪慎,恪守”,为人却洒脱不羁,如山间野风般不受约束,往往语出惊人,有违常理。
所以他父亲也不再指望他在朝堂上有所作为,这样的人,不适合朝堂。
得知“陈姑娘”是太后之后,林恪之非但没有退缩害怕,反而觉得庆幸,至少他知道这陈姑娘到底是谁了,也知道她住在何处。
以后找她,不用在街上在林间四处抓瞎了。
他三天两头地在阮清月住的别院外面等人,一等就是一天,朋友们叫他们喝酒唱诗也不去了,像个门神似地杵在那儿。
阮清月觉得这事儿很烦心,不就是误会了他一回嘛,这小子不会是想听自己给他道歉吧?
道歉就道歉吧,她也不是不讲理的太后。
着了人将他请进来,她端庄矜持地坐在高座上,还没开口说话,那林恪之先笑开了。
阮清月疑声:“你笑什么?”
“这般坐着不累么?”
“……”
是挺累的,腰酸,红木椅子又死硬死硬的,硌得屁i股疼,龙椅上那块垫子看着不错,赶明儿叫人给自己也弄一块。
阮清月正色道:“先前是哀家误会了你。”
“没事,我原谅你了。”
“……”好狗胆!
“我明日再来见你。”
林恪之说完就拱手走了。
阮清月:“……”
他第二日果然来了,还带了块垫子过来,坐着还怪软和的。
阮清月:“……”
第三日他又来了,这次带着他家乡的小吃,味道还怪好的。
阮清月:“……”
第四日他还来,讲了个他老家的故事,听着还怪有意思的。
阮清月:“……”
第五日他再来,阮清月不等他献殷勤了,直接说道:“哀家不理朝事,你这般讨好,哀家也不会替你林家在陛下面前说话。”
林恪之:“我父亲为人正直,刚正不阿,我为何要请你在陛下面前为他美言?”
阮清月不信:“那你这般殷勤是为何?不就是为了让外人以为我与你关系密切,好对你林家恭敬些?”
林恪之有些悲哀地看着阮清月,他不由得想,是要经历多少前朝后宫的风雨血腥,才会让一个人见到任何体贴温柔,都往阴谋上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