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容江蓠再多说,丢下一句路上小心,早点回来。“砰”地一声把她关在山门外了。
“真是的。”江蓠苦笑着扶了扶肩上的包裹,里面是二师兄给的干粮,再看一眼大师兄的手环,心里一阵暖暖的,抬头正准备招来祥云时,终于注意到一直站在远处的好久不见的睚呲。
这十年,江蓠早就看出了两个师兄对睚呲的崇拜与敬畏,在他们心里,睚呲始终都是叱咤战场的将军。而这个将军,也总给人一副不敢靠近的冷漠与疏离。
但是江蓠觉得这不该是真正的或者全部的睚呲。他会笑,会温柔,还会给她做饭吃陪她一起数星星。可是十年过去了,她再也没有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就连偶尔跑到太清岩上也找不到他。
因此这时候看见睚呲,江蓠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红杉林是盘古大神一部分所化,妖兽从不敢入侵。”睚呲开口。
“嗯。”
“但是最恐怖的,也许是正最宁静的东西。”
“嗯”江蓠听不懂这句话的内容,但她听得懂对方说这句话的好意。
“今天是你第一次出远门”睚呲竟然会结巴,“这个,这个玉佩,你带在身上,若万一遇到危险,我能感觉得到。”他把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白玉递给江蓠。
江蓠低头看着那人手中温润洁白的小玉石,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生了一股气,扭头说了句“我不要”,腾云便走了。
站在云头上的人,用双手夹着发烫的脸,稳定的心神不规则地跳动了几下。
若说参天大树,崆峒山也有不少。它们盘根错节地紧抓着土地,旋转着身子一节一节往上爬,一棵树的叶子便能遮盖一大块天空,江蓠有的时候还
会跳到第三、四枝树干上躲避二师兄无聊的练字邀请。
可是这里不一样,无数棵红杉树像是一个模子浇铸出来的擎天长棍,直直的长到天庭里去了一般。要把头仰到最大限度,才能看清高处那金红的叶片,阳光下像金箔一样闪闪烁烁。
睚呲说的对,这片森林,安静得好像它本身就已经失去了生命一样。几千几万棵粗壮得就如同城墙一样的古树站在那里,散发着来自远古时代最陈旧的空气,透露出比死亡还寂寞的气息。
别说一只鸟了,走了大半天的江蓠就连一个会动的生命都没碰见。
走得两腿发软的江蓠决定先靠在一个树根上坐下,修整充饥。
不得不说东阳准备的食物再一次验证了他毫不疼人的钢铁形象。江蓠啃着一点味道都没有的光饼,一边喝着同样没味道的清水,心里把二师兄来来回回骂了好几遍。
落日斜斜地刺进了这晦暗的树林,江蓠可不想一个人在这死气沉沉的林子里过夜。她于是立即站了起来,使劲拍打已经开始昏沉的脑袋好让它能够清醒些,然后重新踏着厚厚的落叶往深处走去。
总有些被晒干的叶子在脚步落下去的时候发出脆响,空旷的巨树林竟然因这点树叶碎裂的声音而显得焦躁嘈杂。江蓠开始恼火起来,这样下去别说鸾鸟了,连最迟钝的蜗牛也都会被她吓跑的。
她停下了,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没有风,没有任何流动的气息,只有远古的神明和,和某些灵兽的气息。
躲在暗处的灵兽。
与其无头苍蝇一样盲目乱转,不如来个引蛇出洞。江蓠打了个主意,化身本体,一只小小的九尾白狐便出现在了红杉林里。
这只狐狸肆无忌惮地在林间跳跃,玩耍,好像在呼朋引伴一样等待着好友的到来。
一只飞鼠从树干上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这个从来没见过的邻居,一只灰兔悄悄地从洞里冒出来打量着这个长着好看尾巴的小怪物过了好一会儿,江蓠终于听到了一声非同寻常的鸣叫,她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鸟儿。
那只小幼鸟拖着长长的尾巴,煽动着宝石色泽一样五彩的翅膀,它一开始只远远的在上空盘旋,像挥动起来的彩旗一样耀眼。
显然它对这只狐狸也十分感兴趣。江蓠停下动作,眼睛直勾勾地也看着它,血脉里,有什么东西在偷偷地牵动着。
鸾鸟飞近了些,它又叫了一声。
江蓠竟然听得懂它的鸣叫似的,欢喜地也回应了一句。
明明是两个物种,却都对彼此生出了亲近的好感。一答一应,小狐狸已经能摸到它长长的羽毛了。
“唉,你去吧!”江蓠突然一挥爪子,要赶它走。意识里,有一种声音在叫她不要伤害这种鸟。
小鸾鸟不明所以,以为狐狸在跟它玩耍,因此一高一低地来回,装作要往江蓠身上扑的样子,玩着躲避的游戏。
“走开走开,回家去吧!”江蓠又挥了挥爪子。
那鸟玩得更起劲儿了。
“回家!”江蓠装作很生气的样子,瞬间变化回人形。
小鸾鸟吓了一跳,飞到半空中愣了好久,歪了歪头竟然又敢往江蓠身边飞。
“真是个小笨蛋。”江蓠无法,只得不理它,迈着大步就往回走。
那鸟一路跟在她旁边,“薏,薏”地叫着。
它越叫江蓠心里越烦,烦躁自己不仅要让师父失望了,还丢失了去浑蛇寨的机会。等她猛然看到一汪湖水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心烦意乱地不认得回去的路了。
湖水碧蓝无纹,倒映着同样沉寂的天空,发出潮湿的气息,一人一鸟站在湖边,呆呆地,完全被定住一般。
蓝色的镜面被越来越密集的气泡给打破,水泼里分出来一只长着十对翅膀的怪物!它从湖中央向前滑行,怒气冲冲的鱼头竟然幻化成和江蓠一模一样的面孔,那条一下就可以拍死猎物的尾巴不时地在水面上扫荡。
鸾鸟受到惊吓,扑扇着翅膀想要叫身边的人一起离开。
可是江蓠,仍旧呆呆地看着那张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脸,眼神逐渐空旷。
那鱼名为幻鱼,也叫鰼鰼。因口里常存清水,每当有发生火灾时,它便会去喷水灭火。鰼鰼从不单独行动,永远都是雌雄相伴伉俪情深,今天江蓠
只看到一只雄鱼的原因,是刚才她和鸾鸟发出来的叫声影响了正在生产的雌鱼。
作为准父亲的那一方,眼见妻子受难之时被打扰,在愤怒的驱使下,对入侵者毫不犹豫地使用了狠绝的摄魂取魄之术。
江蓠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好像从原来躯体里,慢慢地跑到另一个“自己”里面,平静,并且竟然还有点有趣。
鸾鸟慌乱地叫着,拿翅膀不停拍打江蓠,但是对方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它已经能感觉到江蓠躯体里逐渐空虚的气息了,情急之下,鸾鸟用它尖尖的喙狠狠地啄了一下江蓠的脖子。
疼痛的鲜血猛然使她惊醒,江蓠赶紧切断自己与鱼怪的连结,就想回身逃跑。鰼鰼摄魂失败,再次恼羞成怒,这一次它不打算再让这两个东西安静地消失了。
它张开水池一样的大口,无数水滴化作锋利的冰锥子密密麻麻地刺向江蓠和鸾鸟,江蓠边后退边挥手捏决遮挡,但她只能自己勉强支撑,小鸾鸟的翅膀上被扎了一个血洞,歪歪扭扭地在空中凌乱。
江蓠见状,来不及多想,奋力跃到小鸟身边把它紧紧抱在怀里,滚到了腐朽的落叶堆中。
她背对着鱼怪和攻击,胳膊,后脊,脚踝,只要对着冰锥的地方都被扎出深深浅浅的伤痕,她以自己的身体作为肉盾,靠着这几年修炼的内力,硬
是抱着鸾鸟挪到了最近的杉树后面,企图躲开停留在水面上的敌人。
但是她忘记了那是拥有十对翅膀的鱼,鰼鰼离开湖面跟着血迹寻来,今天它杀红了眼,好像不把江蓠她们的尸体留下就决不罢休似的。
衣衫已经变得通红,像是淋了一场血雨一样,血珠滚滚顺着江蓠的身体流下,浸湿了鸾鸟的羽毛,浸润了手臂上枯藤一般的手环。
吃了血的手环感受到主人的危险,晃动着自己的身体蠢蠢欲动,当江蓠终于想起来大师兄给的兵器时,它已经像一张强弩一样飞了出去。
鰼鰼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一跳,它刚想防御,就发现这张弩的目标并不是自己。
清泽给的弩,很机灵地飞到了湖面上,对准湖底下的什么东西,瞄准预备。
鰼鰼大惊失色,瞬间冲回原来的位置,用自己的身体与可能伤害它妻子的危险对峙着。
江蓠见状顾不上感激师兄的未雨绸缪,一手抱着鸾鸟,一手连滚带爬地远离这是非之地。
不知道爬了多久,当兵器又以手环的形式回到自己手上的时候,江蓠知道危险终于算是过去了。
“还好,你伤得不深。”检查完鸾鸟的伤势,江蓠松了一口气。这件事终究,是自己先把它引出来才导致的,江蓠用剩余不多的力气用自己的灵力为
鸾鸟抚好伤口,推着它的背,“小家伙,今天是我对不住你了。快回家去吧。”
鸾鸟站在地上,一双眼睛关切地看着江蓠。
“我没事,都是些皮肉伤,死不了呢。”她忍下一口从胸腔涌上来的血气,强撑着精神对鸾鸟笑一笑,“再说了,它会带我回家的。”
江蓠说的,是刚才救了她们的手环。
刚才的爬行牵动到太多伤口,原本就快要凝固的血块又被新的血流汩出,她再也没有力气了,终于一个趄趔趴倒在地上。江蓠用血迹淋淋的右手摸着另一只手上的环,给予全部希望地祈祷:“拜托你了”。
一把青剑载起了昏迷的江蓠,从鸾鸟身边起飞,往崆峒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