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不准备对他说实话了。
陆珩放弃和他对话,转头沉着脸问跪在一旁的太医:
“发生了什么事?”
许是陆珩的脸色实在太难看,太医哆哆嗦嗦地看了他一眼,得到了楚燃满是威胁的一个眼神,吓得在地上砰砰磕头,权衡片刻后咬牙道:
“臣不敢欺骗娘娘,臣刚来时,只听说大金的皇子在殿上遭遇刺杀,陛下也受到波及,其余的就再也不知了呀娘娘!”
陆珩这边还没听完事情的全过程,殿下大金的使臣从旁人处得知陆珩的身份,已经开口了,他左手手掌放在右肩上行了一礼,气势汹汹地发难道:
“大梁的陛下,娘娘,我大金的皇子在大梁受到杀害,这便是你们大梁应有的谈判之道吗?”
“若不愿谈判,何必给我们做这个下马威,大不了我大金与大梁再重新开战,不死不休!”
这一句威胁如沸水如锅,顿时引起一片哗然,听不下去的大臣们三三两两地出言呵斥,汉白玉阶下以秦芊为首的妃子们见楚燃受伤,纷纷掩面哭成一片,芷萝殿内顿时乱成一锅粥,吵得楚燃眉头紧皱,脸色更加苍白。
紧随着陆珩进来的陆虞闻言气的拂袖,正想说些什么,却见陆珩眼神一凝,嗖的拔出身边御前侍卫的剑扔了出去,斜斜的擦过大金使者的脸颊,插\\入他身后的红柱中。
“够了!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陆珩一拍桌子,脸色如淬了冰般的冷,在做完这个动作后怒斥一声,周身的威严不属于身为天子的楚燃,朝臣被这一股磅礴的气势镇住,面面相觑,殿内竟然诡异地安静了几秒。
陆珩将楚燃抱紧,让对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窝,冷眼扫了大金的使臣一言,一语道破对方的企图:
“大梁若想与大金鱼死网破,何必等到现在,在几日前就可一鼓作气,直取大金都城圣鸥。”
“眼下你也看到了,你家皇子被杀,我家陛下也受了伤,若是想给你这个下马威,何必如此做戏。”
“你不过是想趁此机会多要一些交换物品回金,呵,装腔作势。”
陆珩这一席话将大金的使者堵得哑口无言,朝上的大臣们皆面面相觑,还有不少暗暗地擦了擦额角的汗:
这位娘娘,真是牙尖嘴利!
看来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此事一出,陆珩在众臣心中的形象,顿时拔高了不少。
大金的使者被说的脸青一阵白一阵,陆珩说的固然没错,但他们的愤怒也不是凭空而发。
大金国主子嗣微薄,接连生女,仅有的四个儿子一个早夭,一个前几年打猎被狼群咬伤了腿,还有一个神志痴呆,行动宛若稚子,只余一个大皇子骁勇善战,能文能武,谁料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于大梁,传出去必然会引起大金人的愤怒。
最终,陆珩掂量着形势,只又不痛不痒地刺了大金的使臣几句,眼看着楚燃的脸色越来越白,便将其扶到内殿疗伤,又下令扣下了大金皇子的尸体,留陆虞在外殿维护秩序,下令搜查刺客,等陛下伤情稳定后再行处置。
他将楚燃扶进内殿时,随意向殿外扫了一眼,却发现何时,殿中已经没有了秦时的身影。
不过此刻也顾不上这些。
一夜的兵荒马乱。
等打发完哭哭啼啼要进殿侍疾的众妃子,天色已经微微发白,快要天亮了。
陆珩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转身见楚燃已经脱光了衣物,腰腹上绑着绷带,肩上斜斜地披着一件单衣,正在烛火下一眨不眨地紧紧地盯着他。
“看什么?”
陆珩没好气地在他床边坐下,正想呵斥他几句不知爱惜自己,却被扑了个满怀,怀里的人一瞬间疼的面色扭曲,却执着地抱着他的腰不放。
“好了,不要撒娇。”陆珩习惯了他的动作,拍拍他的腰,示意他起身。
“我有点后悔了。”楚燃却固执地抱着他的腰不放,喃喃道。
“嗯?后悔什么?”陆珩忙着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其他伤,随口应了一句。
“我后悔没有早点娶你做皇后。”楚燃捧起他的脸,眼底满是痴迷:
“阿珩刚刚那个样子,真的很像一国皇后。”
“不过,昨晚在撷芳殿,我说要封你为宸妃,我做到了,我厉不厉害?”
陆珩闻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谁,昨日明明认出我了,还装作不知道,要认我为义子。”
楚燃沉默片刻,脸贴在陆珩的肩膀上滚来滚去:“还不是你不愿与我相认。”
“若我昨日依旧不肯说出我是陆珩,你还要陪我做戏做多久?”
闻言,楚燃抬起头,认真地看了陆珩一眼,目光里竟显出几分单纯,缓声道:
“一辈子。你若是一辈子不肯认我,我便一辈子以别的身份守着你。”
陆珩与他对视半晌,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展臂将楚燃抱在怀里,两个人身躯相贴,严丝合缝,密不可分,就像上辈子洞房花烛时,楚燃撩开他的盖头,红着耳朵抱着他郑重地承诺的那样。
那时楚燃说了些什么呢?
陆珩记不太清了。
他只隐隐约约记得一些,那时楚燃握着他的手,尾音很轻,语调又很郑重,将四个字一点一点地刻进了他的余生:
他说,决不负你。
陆珩此时终于明白,楚燃是个呆子,但是不是傻子。
他总是笨拙又炽热地,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自己,不管是两人吵架后桌上那瓶珍酿玻璃春,还是数年如一日,对着冰冷牌位的虔诚跪拜与期待。
因为期待他能回来,所以用一个永远不知真假的预言,独自熬过了无数个黑夜。
陆珩低头瞧了一眼楚燃的伤,将那点指甲盖大小的薄怒重新咽了回去,心口漫开丝丝缕缕的甜意,像春日新鲜采下的蜂蜜,黏黏糊糊,夹杂着心疼,一直要腻到心头。
半晌,他才僵硬地转移话题,想起了正事,只道:
“此次刺杀事件绝不是偶然,定是有人从中作祟。”
楚燃将头靠在他肩上,闻言,脸色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我原本猜想,早有异心的秦时会趁此机会救下大金皇子,获得大金的信任,意图谋反。”
“但是我没想到,竟会有人比他先下手,抢先将大金的皇子杀害。”
“会是谁呢?”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楚燃没有注意到,陆珩的眸色已经渐渐变得深邃,静静地思索着。
远处的烛火哔啵作响,一只拇指大的飞蛾围绕着淡红的火苗,义无反顾地冲向烛心,“砰——”的一声烧成了灰烬。
陆珩和他十指相扣,被这烛火燃烧的声音猛地点醒,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缓缓收紧,半晌语出惊人,说出了往日楚燃所不知的、触目惊心的真相:
“你有没有想过,杀害大金皇子的,就是秦时派去的人呢?”
“五年前他假传圣旨,赐我毒酒;今日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再杀害一个皇子,又有什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