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带着个小丫头,谁知这一路往胜神洲去,稀里糊涂就多了一大帮人,还绑了个肉票。
偷鸡摸狗的事儿,张木流干过不少,可加上梦境三千年,绑票还是第一次。
方葱生怕自个儿被龙大架去船舱,所以死活不愿离开甲板。哪怕渡船夜里行驶,她也只是苦兮兮躲在后边儿甲板。
一伙人不太适合乘坐往胜神洲去的渡船,毕竟人太多,难保又有意外。于是也只能乘着这艘核舟回乡了。可过了瘦篙洲以后,就到了这座天下的东海,相当于在须弥山东头儿,直往东北方向去胜神洲。
这一路北去少有岛屿,核舟休息也只能在悬在海上。
方葱的刁蛮举措,其实给龙大的伤害着实不小的。龟甲虽是外物,可早就与龙大粘连在一起,卸甲就相当于剥皮。龙大身上一共有三片五彩龙鳞,按张木流估计,那就是他的命脉所在,给方葱拔去之后,与人族失了一魂相似。
所以这家伙是没法儿再当苦力了,整日在船舱疗伤,偶尔出来吓唬一下方葱。
许诺依旧是不太出来见人,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张澜父女俩完全成了妖苓的御用厨子,每顿饭都花样儿百出,惹得小丫头开心极了。
余钱则是常常喝着张澜酒铺拿来的不花钱的酒水,然后就以头槌击打栏杆,一口一个凉珠姑娘。
而独臂江潢,与张木流似的,一次船舱都没去过,一直在甲板练剑,累了就找张木流要几碗酒喝。
天亮便是仲秋了,离秋水的生辰便也到了,可自个儿却还在海上飘荡,等到落地胜神洲,估摸着又是一轮新月起。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四圆,其实八月十四的夜晚,月亮也不错的。
江潢耍剑实在太过煞风景,张木流走过去递了一只酒囊,独臂剑客大灌了几口,还没有舞剑几下便栽倒。
张木流心说总算安静了,叹了一口气将这位独臂剑客扛起,想着丢去船舱,明早上再叫醒他。
正这会儿,一直在后方甲板的方葱跑去厨房找东西,透过缝隙看到一袭白衣扛着个独臂青年往船舱去。
俱芦洲的二世祖吓得手抖,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
她心说:“怪不得这家伙想把我给那条鱼当媳妇儿,原来他好这一口儿的么?”
方葱赶忙摇了摇头,偷了一根儿鸡腿儿就跑回后边儿甲板。
少女蜷缩在角落,不住抬手捋着胸脯顺气儿。
这秘密自己知道就行了,可千万不能说出去,要不然肯定给那个黑心剑客shā • rén灭口。
这个几乎被人含在嘴里长到十五岁的少女,先前给张寒漱拖去换了一身说青不青,说绿不绿的裙子。就好似北地草原即将入冬时,给牛羊吃剩下的草,泛黄又泛绿的那种颜色。
方葱第一次觉得鸡腿儿都这么好吃,一边儿张嘴撕扯,一边儿抹着眼泪,委屈巴巴的还不敢哭出声。
张木流鬼魅似的出现在后方甲板,对着那梨花带雨嘴角油乎乎的少女说道:“睡觉去吧。”
方葱哇一声哭出来,一大团肉直往出掉。她哭着说:“我不要和你睡觉。”
白衣青年以手扶额,这什么跟什么啊?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走去甲板最边儿上,将游方摘下靠着栏杆,自个儿翻身坐在栏杆上,一条腿耷拉在船外,另一只脚踩着船帮。
摘下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张木流问道:“你为什么要打妖苓?为什么要拔龙大的鳞片。”
少女抹了抹眼泪,一脸油光。
她咬着牙,心说我方葱誓死不从。你个狗屁剑客,等我爷爷派人来了就把你大卸八块儿,我带回去喂狗。
可那白衣剑客一眼瞅过来,方葱就有些怕,因为眼神极冷。
方葱抽泣不停,却微露阴狠神色,“她凭什么有人疼?你们凭什么疼她?”
一句话说的稀里糊涂,可张木流听懂了。
白衣青年又喝了一口酒,冷淡道:“从今天起你得跟着我很长一段时间,少说一两年,多则十几年。我不怕你家人来找,你有靠山,我就没有了?”
方葱又哭了起来,哽咽道:“你带着我干嘛吗?”
张木流说道:“你的修为被我以秘法禁锢,我有自信,渡劫之下无人能解。所以说,到了胜神洲之后,我会先送妖苓他们离开,只带着你徒步往我家乡去。你想吃饭就得自己动手,想买东西就得自己挣钱。总而言之,你无论想干什么,都得靠自己。”
方葱闻言忙从怀里掏出来个小荷包,倒出来一枚泉儿递向张木流,哽咽道:“我有钱,我跟你买吃的喝的行不行?”
青年摇了摇头,一挥手将那荷包连同方葱手中的泉儿收走。
少女愣了愣,接着猛然间哭的撕心裂肺,不知哪儿来的气力猛然爬起来,朝张木流跑过去,张牙舞爪的像是要把张木流撕碎。可一只修长大手按住她的脑袋,她只能在原地咆哮。
方葱一边哭喊,一边叫骂,声音都有些嘶哑。
“姓张的,你算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剑仙了吗?你不就是要钱吗?我那一袋子钱都给你,你放我走!你放我走!”
被宠了十四年的掌上明珠,就是因为家人太过宠爱,她从来就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对她来说什么事儿都是对的。
就这样嘶吼大半个时辰,少女已经发不出来半点儿声音。张木流微微用力,将其推到在甲板上,然后将游方挑去插在她身旁,淡淡道:“从今天起,你给我背剑。但凡你能拿着这把剑伤了我哪怕一根儿头发丝,我就放你走,说到做到。”
方葱眼神变得阴狠,爬起来双手将游方拔出,扭曲着面容,像是用尽全力想要杀了张木流。可剑至那白衣青年边儿上,便有两根手指伸出夹住剑尖,无论方葱再如何用力都无济于事。
少女猛然像是被抽去一身气力,瘫坐在地上无声痛哭。
因为已经哭不出声音了。
张木流解下背后皮鞘放在少女身旁,也不理会那痛哭的少女,径直往前方甲板去。
后方甲板留下一个似乎不剩一丁点儿希望的绿衣女子瘫坐哭泣。
张木流知道,今夜会是方葱长这么大以来,最绝望的一个夜晚。
可他就是要让她知道,没什么是容易的。
没有爹娘陪伴,不是她把别人珍视之物随意践踏的理由。
白麒麟传音道:“是不是有点儿过了?”
张木流不言语,走到前方甲板,还是方才那个姿势,对月饮酒。
有个词儿叫教养,张木流觉得,其实该是养教才对。
他曾在洛阳城给史嘉铭说了个故事,与方葱相比,那个女子要凄惨的多。
总会有些自认为看遍世态炎凉,却活的不如意的人,会把一句“吾心本善,奈何世浊”挂在嘴边。
张木流也曾以为,自己深陷淤污良久,再如何都是洗不净的。可莲舟岛的那朵圣莲,紫瓣光芒大放,给了他答案。
世无不染,心净足矣。
凡人初生,皆是白纸,是黑是白概难定论。
谁都会因为身边之人,所处之地而沾染颜色。可长大路上,不就是个找自己的过程吗?
月夜凭栏问心,也只能帮着自己问自己,从前所为,好或不好。
方葱,又何尝不是自己?
张木流捻起方葱从荷包取出的泉儿,又是灌了一口酒。
酒与剑,好似从来就分不开。只不过自己也只能抒意。日后若是重回归来乎,一定要跟离秋水一起,一定要跟黑如学上几招。
喝着喝着没来由就笑起来了,心说那位手持金锏的兵家修士,怎的没书上说的那么黑?倒是脾气差不多,给凡俗市井绘做门神可当真应景。
张木流与那位前辈做了一桩小买卖。
瞻部洲以煮面潭为线头儿,将会挑起一道以一洲大小王朝与修士山头儿为根本的轩然大波。清算不至于,但二十年来吞的钱得吐出来,有昧良心的事儿得用别的方式补回去,或是出钱,或是出力。
且整座瞻部洲,心虚之人亦或山头儿,都会慢慢跳出来。
而瘦篙洲,则以白羊宫为鸡,要让这座堪堪为洲的海上竹篙,为二十年前之事,老一辈人人自危。直至将这一座瘦篙洲,变作一根真正可以撑船的篙。
张木流其实知道,父亲所在的两界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少则百年,多则千年,这天下就会门户大开。
所以张木流与瘦篙洲的那位兵家修士约定,若是百年内寻得来他要的东西,那魁梧汉子便会为小竹山出手一次。
灌了一口酒,抬头看了看月亮,又转头看向船尾没了响动的甲板,张木流自言自语道:
“冷月愁人,青葱愁人。”
张澜缓步走来,笑着说道:“山主剑仙气象着实不错,就是作诗差点儿。”
原来不光是张澜出来了,张寒漱走去船尾,施展出个小术法将让方葱睡去,这会儿抱着那个少女往船舱去,下阶梯之前狠狠瞪了张木流一眼。
余钱也跑了出来,坐在茶台前傻笑不停。
张澜忽然神色认真,对着张木流说道:“海上岛屿没听说张砍砍之事,可貌似各处大小洲已经慢慢传开这个。是有人想要捧杀山主吧?”
年轻道士附和道:“有些无聊之人就爱排些什么天才榜单。如今好像有把张大哥推成胜神洲年轻一辈首位之势。”
张木流摇头一笑,淡然道:“这些人啊!就会瞎扯,甭说别人了,我媳妇儿我就打不过。”
余钱面色古怪,心说那位嫂子,得多厉害啊?
白衣青年站立起身,看着天边那轮月亮,笑着说道:“再往前五万里,好像有一片礁石,即便涨潮也会有几块儿石头露着。到时我们看看那处有没有罡风,若是有,便叫龙大与小白去钓鱼,我亲自下厨,咱也得过个节不是吗?”
张澜笑着说:“那我便给大家伙儿做月饼。”
年轻道士面色古怪,他实在也不会做什么,可人家都要展露厨艺,自己怎能无动于衷?于是他讪笑道:“你们吃过猪肉炖粉条儿吗?”
一个头生龙角的白衣女子缓缓上船,长的半点儿不输张寒漱。
张木流打趣道:“小白愿意化作人身,可是不多见呀!到时青爷还不要看直麒麟眼?”
两人齐齐看向白麒麟,长大了嘴巴。
白麒麟说了句让张木流吃惊不已的话。她说:
“张木流,给我起个名字吧。”
张木流笑道:“叫白菜如何?”
白麒麟眯眼冷笑。
吓得张木流赶紧说道:“叫白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