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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家族都讲究隔代亲。
谢纪朝就是几乎被全家宠爱,尤其是祖母心疼的孩子。
若说谢纪明是被他的祖父,也就是昔日尚书令亲自带着教导的,那谢纪朝就是正正经经的纯国子监生。
而在作为监生的谢纪朝没想到的是,为师兄师妹的堂兄与安阳公主,在同窗眼中竟是相当遥远的存在。
有时候你不多接触一些外面的人,都不知道距离自己很近的人有多厉害。
谢纪朝方才是在与褚卫说着话。
他还不到安阳的年纪,在褚公公的眼里不过还是个孩子。
褚卫本不爱逗弄小孩儿,但谢纪朝既然口口声声想要入赘他家殿下,他少不得要挑弄几句试试深浅。
他当然不会把这样稚嫩的谢家孩童当做敌人。
但完全无视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显然,很可惜,即便是谢家大族的孩子,终究也不过是个小孩罢了。
尚有些意犹未尽的褚公公敛了敛眼,轻叹一声,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弧度。
安阳与谢大人迈着平稳的步子从堂内走出。
她身侧的老人非要展现自己还未到需要人搀扶年纪,摆手坚持拒绝,不让她扶。
场面鲜明。
一人独占一侧的褚卫听脚步声便迅速侧过身来。然后肉眼可见的,本是平淡的脸上渲出大片的笑意。
若说他平时表情清浅时还有几分书卷气的秀气,这下带笑,不自觉上挑得愈发明显的眼尾难免带了几分妖冶,让他本就眼白多显得细小的瞳孔看起来格外凉薄。
少年模样的太监身形高挑而纤瘦,浑身上下运气流畅,很容易便能判断出他擅于武艺。
谢大人审视地看着他,上下打量。
而后心中深叹。
确实当得起安阳一句姿容昳丽。
他那稚嫩的孙儿可没办法比得过这种修炼得成了精,在帝侧都耀武扬威过的狐狸精。
问题是居然还很年轻。
谢大人过去担任尚书令多年,稍微一想,便能大概知道个五六成,皇帝是如何任命褚卫的。
还是他狭隘了。
以为安阳这个年纪的,总是应该爱些风流倜傥世家公子,亦或是翩翩如玉探花郎。
属实是目光短浅。
这年头,能让谢大人在这个年纪再这般评价一番的人,属实是少之又少了。
“来。”
安阳笑着先是冲着褚卫招了招手,看着他快步轻声,几乎是立刻凑到了她身侧。
“殿下可是谈好了?”
褚公公声音轻和,在谢纪朝的死亡凝视下娴熟地抬起手,做出一副习以为常的架势。
“大差不离。”
她随手拨弄了一下褚公公的手腕,没让他和平日一样扶着自己,这才看向谢家的兄弟姊妹们,脸上含笑。
“纪莺,纪朝,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安阳姐姐!近日——”
就在谢纪朝暴起的前一秒,他被脸上带着慈悲之意的谢纪明死死地按着头捂住了嘴。
谢纪明:我佛慈悲。
谢纪莺顺理成章的与安阳说上了话。
“殿下可有时间?许久不见,可到臣女的小筑里共进午膳,臣女有些问题想讨教。”
在一旁的谢大人睁大了眼。
他竟有些想吹胡子瞪眼的冲动。
这怎么的,他的客人还能一半被孙女给截走了不是?
“莺莺,纪朝,你们午膳也与老朽一同,少不得你们几口饭,吃完再去说你们的小话。”
谢大人一锤定音。
谢纪莺年岁比安阳要大些许。
她即将要出嫁,也没什么能真正说得上话的姊妹,踌躇时偶有依赖安阳也是正常。
这个姊妹的定义,自然是没办法包括要勾心斗角,分嫁妆这块大饼的庶姊妹的。
所以约等于没有。
安阳属于和她几乎没有利益关系,且还是她所认识的女性中偏少数的不会优柔寡断,还算熟识的人。
“别走神,好些吃饭,有什么事等会与本宫说便是了。”
安阳用指甲点了点谢纪莺的手背,语气从容而随意。
“你能遇到的事里,还有什么是本宫解决不了的?放宽心些。”
“…好。”
谢纪莺点了点头。
褚卫本是想伺候着安阳用餐,被她制止了。
——哪有在半个家宴上只有她一人还要个伺候的。
褚公公一想也是,就想先退开在门外守着。
没想到的是,这次制止的是谢大人。
他神情复杂,却还是朝着躬身准备退开的褚卫招了招手。
“别急,你也坐下。”
褚卫愕然,睁大的眼里满是讶异。
哪有这些大人、少爷小姐都坐在一席的桌上,还加他这么个太监的。
安阳私下用餐拉着他,那是另说。
褚卫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奴——”
他低下头,眼眸低垂,语气却坚定无比。
“褚卫,坐下。”
安阳手里捧着一碗银耳汤,拿着勺子舀了口喝下,而后补充道。
她声线清甜,眉眼带笑,有几分嗔意。
“你站着太显眼了,坐下帮本宫夹菜。”
谢大人若有所思地看了安阳一眼。
“……是。”
褚卫踌躇了下,却还是不愿在这里扫了他们面子,更何况安阳都这般说了。
于私于公,他都是想伺候着他家殿下的。
最后他有些拘束地坐在了安阳的身侧,安静的像个透明人。
褚卫绝非没上座,但远不是这样的境况。
他过去常被人嗤之以鼻的看不起。而后等那些人身陷囹圄的时候,他就又会坐在高位带着讥讽的笑,肆意地践踏、打压着那些人。
那是一种报复式的极端快感,能让褚卫感到身心愉悦。
因为那些人罪有应得,他不会有半分怜悯。
但此刻不同。
上桌的尽数是谢家人,品行良好,出身高贵,甚至备受读书人推崇,其中还有安阳公主的恩师。
这不一样。
褚卫是清醒的,他无比真切的知道这一点。
然而,褚公公愿意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不代表真的没人不注意他。
谢大人看着他快速而娴熟的为安阳备菜,且都是在她缓慢咀嚼的过程中,不快不慢刚刚好。
执筷放下动作也斯文得当,说得上一句礼仪赏心悦目。
作为安阳昔日的恩师,他其实对这位算他看着长大的小公主的喜好是有几分了解的。
现下一看,也不如褚卫这般谨记于心,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或许连褚卫自己都未曾发觉,他这如同形成了条件反射的娴熟。
看着这少年在望向安阳时下意识温和了的眉眼,谢大人挪开了视线,脸上带着思忖。
他年岁已大。
看过的事多,便总是会向下再想很多层。
或许,对于安阳来说,这样一个天生体残位低带着自卑,不会下意识在女性面前抱有恃强凌弱之架势的人,才是她想要的。
他或许在生理上有残缺,但他在某种意义的人性上却远胜于旁人。
谢大人看了看自家孩子,无声叹息。
谢家与裴家乃世代政敌。
裴家乃坚定的拥护男尊女卑之思想,无论是裴家女还是嫁入裴家的媳妇,皆要求三从四德。
本质上不过还是男性通过一定的压迫来挤占女性的生存环境,从思想上就开始操控她们,压制她们本该拥有的权利。
这一点是他的夫人,也就是现如今的谢家老夫人多次与他说的。
……当然她可能说得要更难听一些,无耻之辈之类的。
安阳当年通力支持方家长房女上任御史台,御史大夫一位,遭到了裴家以及裴家眷属的一致反对。
最后退而求其次,方家女目前与弓大人一样,担任次一品的御史中丞。
过去,开国皇帝为一名女扮男装打下了天下的女性,继位的也是皇太女。
可惜后代便没有一直延续下去,不光有多方博弈,也有女性本身生产压力的问题。
本朝女子可以称帝,自然也可以为官,只是相应的多方阻力会比较大。
皇帝自己肯定也想过很久。
但有些事,注定不可强求。
“你也吃些,哪能不给先生这个面子。”
安阳手快的给身侧面面俱到的褚公公夹了一块小排,促狭的小声说道。
“等会本宫有话与你说。”
今天这可不是一下两下的事,哪能让他空着肚子守门。
明明练武之人更是需要补充能量。
工人众多的码头,一旁开着的食肆大多做高碳水的饭食,也正是因为消耗得大。
听到安阳的话,褚公公看着她在自己的伺候下已经食了半碗的饭,才看向自己的碗。
不知为何,见他垂着头看着这瓷碗,明明无甚表情,却让安阳觉得有些郁结得可爱。
坐在对面的谢纪朝觉得自己饭上的小肉排瞬间都不香了。
谢纪明无情铁手拍了下他的头:“吃你的。”
谢纪朝:“呜…”
这顿饭吃的,各有各的心思,表面上却无比和睦。
饭后到了谢大人的休憩时间。
他挥挥手,表示孩子们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管他这个老爷子,而后手背在身后优哉游哉地走了。
安阳与紧随其后的褚公公走出来,就见被谢纪明压着的谢纪朝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她向前走了几步,略微躬身,手放在膝盖上,保持和谢纪朝平视的角度,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
少女的笑容不带分毫皇室贵胄的高傲与架势,清新如阳春三月枝头的露珠,睫毛如蝶翼般轻颤。
几乎迷了谢纪朝的眼。
“阿朝,姐姐很开心你的心意,但在谈婚论嫁之前,姐姐希望你能先明理,知晓什么是敬爱,什么是喜爱,二者有时相似,却绝非一致。”
谢纪朝看着安阳认真的表情,反而有些说不出话。
并不是谢纪莺压根就不把他的心思当回事的态度,也不是谢纪明试图用谢家和皇室历来没有、未来也不会有联姻之事来说服他。
安阳公主说的话,谢纪朝其实明白一点,但大体还是有点迷糊。
所以她才如此郑重的要再说一次。
希望谢纪朝能自己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