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边上的落地灯光线晕暖,却也有些暗。水墨似的,勾勒出池宴棱角分明的深浓轮廓。
云梨之前总觉得,他的矜骄淡漠下裹着锋芒锐利。归根到底,都不会是个好相处的人。
但此刻,那层坚硬扎人的锋锐下,却是连她都能感知到的温柔。
这些似乎带着点儿不相干的矛盾特质,一层一层硬壳似的,把池宴整个人罩在里面。
云梨薄唇微微翕合了下,茫然看着他。
——“我们阿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
这话,师父、师叔、师姐,都同她说过。也正是如此,云梨长久以来都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很幸运的人。
师父疼她,师姐宠她,师叔从小管着她。
但她们是她的亲人,是不一样的。
所以这话从池宴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云梨有些恍惚。
可每一个字,又都好像是晒干的蓬松棉花,柔软又熨帖地把她某个地方软软包裹了起来。
像是……他说这话,从来都有充溢的底气,无需任何怀疑。
池宴见她始终怔愣迷茫,没有任何反应,整个状态准确一点儿来形容……就挺像“感动得都说不出话来了”的。
勾着她碎发的指节松开,池宴拍拍她脑袋,声音低低的:“想什么呢?”
男人嗓音沉缓,像是要把她拉回神一样,又倾身靠过来了一些。鼻息间充盈的龙涎香尾调,和他此刻漆黑狭长的凤眼一样勾人。
云梨一顿,蓦地回神,来不及去考虑些微失序的心跳,突然反应过来:池宴为什么……突然对她说这样的话呀?
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小屁股,云梨和他拉开距离,着急地挠了挠眼皮:“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池宴扬眉:“你看见我的时候。”
云梨更迷茫了:“哥哥你……没听到什么吗?”
是不是听到她背台词……误会了什么哇?QAQ
池宴扫了眼她耳尖,体恤小姑娘的羞怯心情,反问道:“嗯?你说什么了吗?”
“……?”云梨懵了呀。
难道还要她再重复一遍的吗??于是愣愣道,“不是,那个,其实,总之……哥哥我刚刚是在背台词!”
池宴瞟了眼云梨空空如也,只有个掉了线似的小机器人的脚边,挑了下眉:“哦。”
“……”你这哦得就非常不走心了呀。
云梨还想好好狡辩,池宴已经起身站了起来,唇角浅勾的弧度似笑非笑,垂眼同她说:“那你接着背。”
云梨张了张嘴,词穷地目送他离开。
等池宴脚步声走远,云梨胸腔里像被人塞了团找不到线头的乱麻,唉声叹气地往地板上一摊。
小机器人贴心地滑行到了她脑袋边上。
想了很久,云梨死活扯不出线头。只好偏过脑袋,有气无力地看向妹妹:“你说哥哥他,到底是听没听到呀?”
妹妹眨眼:“姐姐别着急,肯定没听到呀。”
云梨还是很相信小机器人的。毕竟她哪里都能跑!感应度还很灵敏的!
于是放下一半心来,又再次确认:“真的哦?”
妹妹圆滚滚的小屏幕上眼睛弯弯:“嗯嗯。”
云梨轻吁了口,放下心来。
可又单手托着脸忍不住纠结:所以池宴那话,到底是什么用意呀。
妹妹的电子微笑唇翘起弧度。
和她联网的哥哥这会儿还在帮阿姨做收纳呢,肯定没听到呀。嘻嘻。
云梨进组的前几天,就跟即将开学的小学生,妄图榨干最后每一秒快乐的暑假。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居然染上了熬夜刷剧这种恶习。
此刻早餐桌上,小姑娘小脸下眼睑那儿一圈青黑,证据确凿。
池宴忍不住啧了声,问她:“什么剧,这么好看呢?”
云梨撑了撑眼皮,顽强往嘴里塞进一只虾饺,吃完才反应迟钝地开口:“嗯?啊,哦。《大耳朵图图》。”
池宴眼梢一抽。
这特么……不是池翌痴迷的东西吗?他还“有幸”被小家伙以“你还爱不爱我”要挟,陪看过两集。
池宴扫了眼这段时间总是跟在云梨身边的“兄妹俩”。
妹妹扬着机械音适时开口:“是哥哥给姐姐放的。放了大半夜哦。”
哥哥的显示屏:“……”
池宴:“…………”
是时候给这俩货换个程序了。
云梨后知后觉地没注意到这三位间的硝烟,还在回味昨晚那集动画片里,图图和爸爸妈妈去的地方,只要付一定的钱,只要吃得下,就可以扶着墙进去扶着墙出来哦!
“哥哥,”云梨突然喊了池宴一声,看向他,舔了舔嘴唇,又忍不住咽了一口,“你吃过蜘蛛餐吗?”
池宴眼梢一抽:“…………?”
小姑娘,口味还挺重啊。
还没等池宴说自己没吃过这玩意儿,就听云梨又说:“不对不对!哥哥你等一下啊!你等我把舌头捋直了再跟你说话!”
池宴:“……?”
云梨说完偏过脑袋,上半身直了直,巡视一圈餐桌,挑了根最直的炸两塞进嘴里。
池宴:“…………”这他妈……就能直了?
云梨鼓着腮帮子嚼完,才凑过去,神秘兮兮地问他:“哥哥,你说自助餐好吃吗?”
小姑娘那问话,就跟小朋友拉着你去逛超市,指着货架上的成长快乐问“爸爸,你说这个东西好吃吗”一样没有区别。
关键不在于好不好吃,而在于她“要吃”。
年纪不大,带娃经验却颇丰的池宴,这点还是很明白的。
于是池宴趁着她进组前,又忍下“你喜欢?那就开个”这种有点儿脑残偶像剧似的话,跟她订好了明晚的时间,一起去吃……蜘蛛餐。
翌日晚上,李程载云梨从家里出发。
路上,云梨接到池宴消息,跟她说临时有些事要处理,会晚半小时,叫她到了先进去。
云梨回过去:嗯嗯!哥哥你慢慢来不着急,反正是自助餐,菜很多的!
云沿互科总裁室里,池宴看着她文字和标点都透着兴奋劲儿的回信,好笑地收了手机。
再抬眼时,眉目锋利,唇角明明噙着点儿弧度,笑意却不达眼底。
隔着办公桌,手肘支着桌面十指交叠,扬了扬眉,同来人说:“堂哥当年的股份都给了池翌,我手上只有我父亲的。所以张董凭什么觉得,我一个人,能和我大伯一家抗衡?”
来人姓张,是池家池半城那一代的老人了。这回私下来找池宴,也是和几个老董事合计过后的决定。
集团叫池遂宁掌舵以来,从来都是求稳。虽然在晏城是不可撼动的存在,可他们这些老董事看着池宴dú • lì门户,依旧能办得风生水起,还能和晏城其它老牌资本叫板抗衡的云沿互科,那点小心思,不知不觉间就滋生着蔓延开来。
毕竟没人会嫌钱多,毕竟不是每家都能出个像池宴这样的角色,他们这些老家伙,总得为不争气的后辈考虑一二。
只是没想到他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池宴这个笑面虎还是油盐不进,却也没有直接拒绝他。
不知道动的是什么心思。还是他们给的添头,池宴看不上?
张董知道就今天一次,想让池宴站到他们这边,也不现实。毕竟前些年……大家都以为池宴起不来了。曾经的那些走动也跟着断掉。
但他们始终认为,池宴这样的能力,就该和野心匹配。毕竟在他们这几个老人眼中,这么多年没有动静,只是在蛰伏等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