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摇摇头，平淡地开口道：“没什么可说的，二十多年前便是这般了。”
见老人不愿提及叶秋离只得作罢，没有追问。
“您要不来我镇北王府落脚如何？您虽然已经革职但恐怕暗地里有不少双眼睛时刻盯着您，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小小的花灯巷说不准是暗流涌动，皇城里还是有不少地痞流氓集聚在这些地方，干些小偷小摸的勾当。”叶秋离说道，除了这是叶渊自己意愿外，自己心中也是很希望这位因叶渊而被弹劾的老人能安享晚年，而不是落魄至此···
苏澋很是洒脱豁达地呵呵一笑，却是摇了摇头。
目盲说书人抬头“望”向天上明月，少倾后又落回到这出喧嚣的人间灯火中，楚欢没有说话，只觉得老人似乎在感受着什么他说不明切的东西···
“澹如秋水贫中味，和若春风静后功”
“前朝文渊阁的殿阁大学士张明远致仕还乡的十二首《归屿闲居·其三》里的这句不知你可否读过，年少之时读之只觉矜平躁释，如今再读之细细品味更是意味深长···”
老人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平缓。
“晚辈才疏学浅，幼时···也比较贪玩很少读过诗词文集~不知前辈所言之意···”叶秋离讪讪地挠挠头发，诚恳如实地说道。
叶秋离小时候光顾着到处玩了，偶尔看的书还是一些志怪小说之类的“野书”。
老人爽朗一笑，随后开口解释道：
“贫穷的滋味就像秋天的流水一般澹泊，静下来的心情如同春风一样平和。秋水淡而远，反觉天地辽阔，贫中的滋味大致如此，因为本无所有，于万物不起执著贪爱，心境自然平坦。不像富贵中人，宛如池塘百花喧闹，反生烦恼。秋天可见万物凋零之态，至此方见富贵如繁花总不长久。能不于春夏起执情，方能见秋水之美。如此才知天地万物全是平等。富贵与贫穷，便如夏塘与秋水，对于天地而言并无偏爱，人心自不平等罢了。”
“所以···非是老朽不领这个情意，而是已经习惯了如今的生活，吾心安处即吾乡。有钱也苦，没钱也苦；闲也苦，忙也苦，世间有哪个人不苦呢？越不能忍耐，越会觉得痛苦，何不把苦当磨练？”
“公子请回吧，至于那些暗中盯梢老朽潜藏在人群里的人多是朝廷豢养的情报人员，我这一条老命本就低贱，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指不定哪天说没就没了~也省得朝廷在我身上浪费精力，只是苦了小囡囡了······”老人表情平淡，看破生死虚妄的心境着实让叶秋离很震撼。
叶秋离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深深吸了口气望着老人面色平淡甚至还带着微微笑意的面庞，唏嘘不已。
“老先生···不愧是文阁大学士，这等豁达看淡生死的心境晚辈着实钦佩不已，若前辈不愿寻得一处颐养天年的住所，晚辈只得违逆家父所托了···”
“哈哈~难得叶渊那老匹夫竟然还记挂我这落魄的老头子，细来想想已经二十余年了啊~当时他还是个十里八乡“闻名”的小混混修为也不高，却整天做梦想当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我也不过是个乡试秀才，肚子里有几斤墨水就想着有朝一日鱼跃龙门，入朝为官···刚出崇州岚县那会儿就是一别，在朝廷再相见时我目已盲，他负伤累累，他笑我成了瞎子，我笑他还是个不识几个字的文盲~”
“当时满朝文武都惊掉了下巴···没想到位居文官之首的堂堂文阁大学士竟然和一个小小的驻边卫将斗起嘴来，可他们或许根本想不到这个满嘴糙话的小卫将却是突然崛起成了日后的镇北王···”
叶秋离静静地听着老人回忆往昔之事，他能感觉到老人和叶渊之间的深厚的同乡之谊，自己虽然没怎么见过苏澋但叶渊在他小时候可是讲了不少他和这位前大学士间的趣事~
后来自叶渊被封镇北王位列武官之首的消息传开后，崇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偏僻乡县出了一文一武两大百官之首的人物，一时间岚县这个小地方被人们引为文曲星武魁星降生的福泽宝地，人人趋之如骛。
只是可惜这位本该有着大好前程，福泽似锦的大学士苏澋为了一个人而自毁前程，但他依旧不后悔自己当日之举，或是再来一次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叶渊身后，这无关乎他们的同乡之谊，官场的倾轧浮沉也渐渐让苏澋认清了朝廷的日渐腐败无能，宦官得势，国君隐于幕后不理朝政，右相魏盍独揽大权，权贵臣子世袭官子朋党营私，而以左相楚寒山为首的寒门臣子却备受打压排挤，辰国的宗门势力也开始逐渐对朝廷皇室有了野心···曾经的欣荣盛世一去不复返。
“前辈既然意已决，那晚辈便先行告辞了···”叶秋离对着苏澋作了一个标准的晚辈礼，尽管老人压根看不见。
看着老人微微颔首，叶秋离正欲离开但想了想又说道。
“前辈的住处是在西皇城的何处？改日有空晚辈定去拜访，若是前辈受到恶人欺负或遇到不公之事，还请前辈定要告知晚辈，这也算我替叶渊该做的事···那件事后，他一直感觉很对不起你······”
老人没有多说什么，也只是简简单单都点点头示意，嘴角一直噙着和煦淡淡的笑意。
“公子慢走，老朽便不送了，日后若是不嫌弃我这破衣大褂有失王府尊严，老朽定要登门叨扰一番，哈哈哈~”
叶秋离微微一笑，心中洋溢着莫名的感动，随即应道：“前辈哪里的话，若前辈登门拜访，是我镇北王府的蓬荜生辉，到时王府定会大开正门，随时恭候才对~”
老人捋了捋稀疏斑白的胡子，脸上依旧是淡淡笑意，挥了挥手示意叶秋离慢走。
“对了！”老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在叶秋离转身之际，喊住了他。
叶秋离顿住脚步，看着老人收敛了笑意眉头微微皱起，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