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亦然身形猛地一晃,差点给人摔趴下。
他勉强稳住了身形,冷冷道:“陛下想多了。臣不平白收陛下的好处,以此二人换那唐如风而已。若陛下日后再勾连世家,臣定不会再手下留情。”
沈h难得在他这满身冰冷的钢盔铁甲里寻着处软肋,起了顽心,根本没心思听他说话,只抓着他耳垂上已经弥合很久的耳洞揉来撵去,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萧亦然强忍着要给人摔在地上的冲动,一路快走,背着小皇帝进了王府的膳房,他躬身将人放下,使脚勾了灶台前的竹蹬踢过去。
沈h这会儿心情大好,老老实实地缩着腿坐在小板凳上,注意力全在萧亦然那一双被捏红的耳尖,猝不及防地被熏了一脸油烟,捂着脸呛咳起来。
粗糙的大手蓦地捏上了沈h裹得严实的手腕,沈h下意识地收回手往怀里一拉,手肘顶过去顺势卸了力,反手扣上对方的脉门。
萧亦然一指敲上他的额头:“松手。”
九州君子之首的小陛下从未进过庖厨,呛得睁不开眼,闻言乖顺地松开,任由那人重新捏住他的手。
这老头儿满身油污,刚从灶台前被萧亦然拖来,胸前挂个酒葫芦,随意地伸了两根手指头切在沈h的脉上,留下两个黑漆漆的指印。
老头儿嘬了一口酒问:“今晨吐了几回?”
沈h看了萧亦然一眼,垂头道:“大概有三四次。”
“不止吧。”老头笃定地戳穿他。
萧亦然又敲了他一指头:“说实话。”
这王府上下莫不是萧亦然专程养来拆他台的。
沈h心下诽腑,含混不清地说:“记不清了。”
“搁以前在漠北春猎吃次肉,营里头准有一排吐黄水,都是饥一顿饱一顿,饿出来的毛病。”老头儿伸手掰开沈h的下巴,对着亮处看了看他的舌头,“像这么精细的娃娃还能落下这病根儿,可是罕见的很。”
老头撒了手摸索着要站起来,萧亦然上前扶了一把,沈h这才看见老头左手被齐腕斩掉的断茬。
老头颤巍巍地走到灶台边添了把柴,从锅边摸出把钥匙。
“老汉去药房抓一副汤药给你煮了喝,年轻人平时不要睡得太晚。少阴不足肝火旺,折腾婆姨到天亮。”
沈h让他说了个大红脸,偷偷抬眼看了萧亦然一眼。
当兵打仗的出身荤话多是难免的,萧亦然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他净了手,就着案板上的面重起了一锅水,扯了团面并指夹刀,将面皮削进滚水里,不多时便给沈h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片汤。
“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再喝药。”
沈h接过来呷了口面汤,烫地直哈气。
萧亦然给他烫了个勺子,扔进碗里:“急什么?太傅教的礼仪规矩都去哪了。”
打小被四五位太傅围着转的沈h对这训斥不可谓不熟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早已下意识地板正坐好。
他规矩地放下碗拿起勺子轻抿了一口:“仲父昨日那一脚,可踹到了朕的心坎里去,朕的心可疼了。仲父就打算拿一碗面,打发了朕不成?”
“你爱吃不吃。”萧亦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仲父分明是在关心朕,干嘛非要摆这么凶的脸。”沈h撇撇嘴,委委屈屈地控诉。
“臣的忠君之心都喂了个小白眼狼,哪里有心。”萧亦然别过头去,冷声道,“陛下滞留王府,中州里已是流言四起,若再闹出什么毛病,保不齐哪个真关心陛下的又要血溅宫门。臣不想多生事端,仅此而已。陛下要是不想吃,倒也不必勉强自个儿。”
“仲父亲手给朕做的,朕怎么会不想吃?”
沈h笑了笑,知道他不愿意认,难得地没有逼问。
幼时从漠北回到中州后的那两年,没有了东宫庇佑,他过的并不如意,饥一顿饱一顿饿出了胃疾。
登基之后,每次贪嘴多食荤腥便会发作,时常整夜高热呕吐,又不肯吃苦药,若是寻常人家的小儿,训责几句,拿糖哄着,勉强就治了,可若这小儿当了皇帝,寻常的法子便不好用在他身上,御医也时常束手无策。
小皇帝平日虽顽劣调皮了些,但还算明事理好相与,只是一生了病就露出骄纵的本性,分外能闹腾。
他又与太后不亲近,一味地缠着萧亦然不肯撒手,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不曾娶妻生子,没什么养孩子的经验,便学着他年幼时老卫国公亲自下厨,做些简单的面食、米汤,哄着小沈h吃药。
他并不擅长庖厨一道,做出来的东西也至多是熟了,能吃,仅此而已。
沈h吃得很认真,脑袋埋进了碗里,大口地吃着没什么滋味的汤面,胸口堵着的块垒被滚烫的热汤融开,吃的额头冒了汗,生怕有人跟他抢似的,眨眼就将那碗汤吃得干净。
沈h吃完了面,萧亦然便着手收拾他的碗筷。
沈h静静地坐着,瞧他忙碌的背影。
“仲父……”
“嗯。”
“先前在宫中,朕贸然提出的七日之期,这件事,是朕欠考量,朕给你赔礼。”沈h站起身,拢住袍袖,深深地躬下身。
萧亦然没有回头。
沈h停顿片刻,站直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