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迷糊的周瑭猛地打了个激灵,薛成璧也身形稍稍一顿。
老夫人皱眉:“你慢慢说。”
“我们本来陪着先生在学堂里收拾书卷,预备归家。也不知怎的,先生忽然屏退我们,说要与人私谈。我们在外面候了一个多时辰,先生还未出来。闯进去一看,里面竟空无一人。”
书童咚咚磕头,仓皇道:“侯夫人,我家先生是在侯府凭空失踪的,您可要替我们做主啊!”
“放心。”老夫人沉稳道,“方大儒是我们武安侯府的贵客,即便把侯府翻个底朝天,我也会帮你找到方老先生的下落。”
她问书童:“你可知道,方老先生最后见的人是谁?”
“小人不知。”书童道。
老夫人沉吟。
薛成璧发觉老夫人做了一个很奇怪的举动——她向那如烟柳堆作的帘幕与屏风后甩了一眼,仿佛在向藏在那里的什么人,使了一个眼色。
老夫人认识那个暗中的窥视者?
薛成璧若有所思。
婢女家仆们听令,去侯府各处寻找方大儒。
薛成璧停顿片刻,没有继续进入厢房,而是握紧横刀,独自走出听雪堂。
不一会儿,身后的院墙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人在跟踪他。
薛成璧步履不变,在跟踪者靠近的一刹那,他倏然停步、拔刀、旋身,猛地刺向跟踪者。
跟踪者为了躲刀,脚底一滑,栽下了院墙。
“啊”的一声惊呼,轻而软,听起来竟是个孩子。
薛成璧瞳孔微缩,举步飞驰,将掉下院墙的周瑭接入怀中。
还好安然无恙。
薛成璧焦躁地“啧”了一声,不知是在恼周瑭的轻率举动,还是恼自己险些伤了他。
周瑭摔进他怀里还满脸懵逼,看到他之后,没心没肺地一笑。
“为何要跟来。”薛成璧神色不虞。
周瑭笑盈盈道:“哥哥肯定猜出了方先生在哪里,要独自做危险的事。”
“你怎么知道?”薛成璧眉梢微挑。
“如若不知道先生的行踪,这个时候哥哥本该陪我写课业。如若行动不危险,哥哥肯定会带我一起去的。”周瑭歪头道,“所以……哥哥是怀疑先生被歹人劫走了吗?”
说他呆笨,有时候又很机灵。
薛成璧凶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缕纵容。
他讲了学堂墙角下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仆,道:“我猜薛环与此事有关。”
“啊。”周瑭讶然,“为何不告诉外祖母?坏蛋表兄那里手下那么多刁奴,哥哥一个人去,被坏人打伤了可怎么办?”
“没关系。”薛成璧无所谓道。
有刀在手,那些三脚猫功夫伤不到他,无论来几个都没关系。
周瑭却气呼呼道:“受伤怎么能‘没关系’呢?就算伤口能愈合,也是会疼的呀。”
薛成璧微顿。
孩子好像误解了他的意思。
但因为这个误会,他得来了更多的担心。
薛成璧眼底沁出笑意,并不打算解释。
“我也只是猜测与薛环有关。”他敛下眸子,薄唇微抿,“若我向祖母说了,却又不是他,旁人定会怪我平白怀疑他,有损兄弟和睦。”
果然周瑭听了目露心疼。
“他们为何总冤枉好人呢。”孩子嘟起嘴,紧紧扒住他的衣袖,“那我更要和你一起去了。我要亲眼瞧见,给你作证,免得他们又不分青红皂白就欺负你。”
薛成璧“嗯”了一声,薄唇弯了弯。
他从不屑于向任何人示弱,不需要任何人的悲悯。
但在周瑭面前,他不介意袒露出柔软的一面,甚至还会表现得更可怜一点。
……如果这能为他博取更多同情的话。
*
此时此刻,“凭空失踪”的方大儒,正坐在二房的厢房里长吁短叹。
两个时辰之前,他正在学堂里收拾书卷,转过一扇书架时,碰到了支支吾吾的薛环。
方大儒知道他是薛二爷的嫡子,也是此次考试中的最末名。
从前方大儒曾经遭遇山匪,被路过的薛二爷所救,这份恩情让他对薛二爷的嫡子也多了几分宽容。
怕伤着小郎君的自尊心,方大儒屏退书童,询问薛环想说什么。
没想到薛环却来了一句:“把周瑭的名次改到乙等,侯夫人给了你多少银钱?把我的也改上去,我付给你双倍。”
方大儒为人清高正直,最是看不上贿赂之事,立刻拉下了脸。
“双倍不够?这么贪。”薛环嗤之以鼻,“那五倍总行吧。”
气得方大儒吹胡子瞪眼,当场便要他滚出学堂,再也不许自称为他方明远的弟子。
薛环闹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匪夷所思道:“不就是收钱办事吗,这么激动做什么?别忘了,我爹救过你的命,你若把我赶出学堂,就是驳了他的面子。”
方大儒勃然大怒:“堂堂刑部尚书右丞,教养出来的儿子竟小小年纪便熟于行贿,入了官场,岂还了得?今日我就替他给你个教训!”
说着,他便要怒气冲冲地离开此地。
薛环最怕在父亲和祖父面前丢面子,怎敢让方大儒出去大肆宣扬?
于是他情急之下敲晕了方大儒,又让守着学堂的家仆偷偷把方大儒送出院墙,运进了二房院里关起来,打算再行说服。
没想到,方大儒软硬不吃,人还没被说服,他失踪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不过多久,家仆们就要找到二房来了。
薛环在庭院里焦急地来回走动,时不时暴跳如雷地挥刀砍廊柱。
“要不干脆灭口?”他发着抖道,“勒死之后推进井里,泡个十天半个月再捞出来,大家都会以为他是意外落井……”
帮他偷运出方大儒的两个家仆听了,都脸色煞白地退了半步。
“退什么退,怕了?”薛环强笑道,“这不是你们做惯了的吗?上次那个不肯给我当马骑的贱蹄子,不也是你们扔下井的吗?”
想起那个可怜丫头青紫肿胀的脸,家仆便胸闷欲呕:“公子,您换、换个人吧,小的……”
薛环龇着牙威胁他:“去做!”
面对那张年纪尚小、却如恶鬼般可怕的脸,家仆双膝一软,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