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都不说,简烁就一个人坐在床上不停的按。
啪嗒,啪嗒,啪嗒。
终于,阮漠寒的一支烟抽完了,简烁狠狠最后一次,按下手里的计时器:“你又要走了。”
原来她的确是在计秒。
“嗯。”
阮漠寒捡起地上的风衣,穿好,转身离去。
她最后一眼看到简烁,一个人光腿盘着,坐在床上,把手里的计时器抛向天花板,
神情百无聊赖。
她没有看到的是,在她走后,简烁翻身下床,在床头柜下的角落找了很久。
终于摸出一颗玳瑁色扣子,揣进了自己的风衣口袋。
******
周日下午,阮漠寒暂时放下手上的工作,驱车前往笑研。
王诺有点惊讶:“你怎么来了?”
阮漠寒告诉了她GS公司入驻的事,她知道阮漠寒正是忙的时候。
阮漠寒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先在聆音院子里和教室周围转了一圈。
“找人?”王诺跟在她身后,问她。
阮漠寒摇摇头。
还好,她并没有看到一个穿得色彩斑斓的身影,耳朵也并没有听到什么异常。
她问王诺:“今天不是要帮孩子们洗澡?我来帮忙。”
给聋哑孩子们洗澡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所有人的助听器要一一摘下,分别收好,洗完澡吹完头,再一一戴好。
加上聋哑孩子之中,很多都胆怯敏感,很容易哭闹不休。
阮漠寒挽起袖子帮忙,浅棕色的头发在脑后低低束一个马尾,王诺注视着她的背影。
在阮漠寒回头放助听器的时候,她又赶紧移开眼神。
阮漠寒照顾的孩子,果然哭了。那孩子失聪,还没学会说话,只是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尖锐声音。
王诺看到阮漠寒,用熟练手语告诉那孩子:“不用怕,只是水和水蒸气。”
王诺微微叹了口气。
如果。她在想如果,阮漠寒能够忘记手语的表达就好了。
忘记墓园。忘记旧照片。忘记以前的一切。
她不知道的是,阮漠寒也是这么想的。
阮漠寒看到面前的孩子,看懂了她的手语,终于渐渐不哭了,一双棕色的眼睛像小鹿,沁着水光,看着阮漠寒,最后,轻轻抱了阮漠寒一下。
阮漠寒微微一震,没躲。
她被那双眸子慑住,想起曾经的妹妹,也用这样棕色的小鹿一样的眼睛,沁着水光,看着她,讨要一块巧克力。
那时阮漠寒一毛钱的零花钱都没有,并买不起一块巧克力。
妹妹哭了一阵,最后,也是这样暖暖的软软的,来抱了抱阮漠寒。
小孩子的身上,都有同样的一阵奶香气。
她抿了抿唇角,并没有回抱过去,把孩子交给统一带队去洗澡的老师,自己走出浴室外。
今天阴了一天,这会儿,倒是浅浅的出了一点太阳,阳光透过云层***。
阮漠寒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一口。
她努力想忘却刚才那小孩小鹿般的眼睛,就在脑海里,把简烁一双猫一样的眸子,反复回忆。
妖冶的。天真的。残忍的。无情的。
阮漠寒吐出一缕烟。
要是人真能无情,该有多好,就不会制造出祸事。或者说,祸事发生以后,留下的背负十字架的人,也不会那么痛苦。
王诺不知何时走到了阮漠寒身后。
“还好吗?”她问阮漠寒。
阮漠寒点了一下头。
王诺站在她身边,背着手,靠着墙:“春天真的到了。”
离阮漠寒最讨厌的冬日初雪天,已经过去很久了。
阮漠寒突然想起,她就是在初雪的那一天,遇到简烁的。她问王诺:“那人来过?”
“那天你和我一起,在聆音地下停车场遇到的人。”
“我所谓的……金主。”
王诺点头:“来过,说要给笑研捐款。”
“多少?”
“五百万。”
王诺说:“我本来要告诉你的,又怕……”
又怕阮漠寒嫌她多事。
阮漠寒明显不愿意提起简烁,连简烁的名字都没有告诉过王诺。
还是简烁自己找到聆音来,王诺才知道,她叫简烁。
王诺又说:“合同还没签,我还在考虑这件事。”
五百万对笑研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又可以多救助好多孩子。只是,那个叫简烁的小孩,看起来太过妖异,跟阮漠寒又并不太和睦的样子。
所谓的金主和金丝雀,该是这样剑拔弩张的?
王诺还没想好该怎么跟阮漠寒商量这件事,又或者她直接回绝掉。没想到,阮漠寒就自己到笑研来了。
“考虑什么呢?”阮漠寒淡淡的说:“为什么要跟钱过不去?”
“你跟她……”王诺迟疑。
“我跟她,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阮漠寒掐灭手里抽完的烟:“本来就是金钱关系,现在多添一笔能帮笑研的,不是更好?”
她把烟扔进垃圾箱:“我先走了。”
“漠寒。”王诺叫住她:“清明节……你还是提前去扫过墓了?”
阮漠寒点头。
“明年,能让我陪你一起去么?”
阮漠寒摇摇头:“不了,我习惯一个人做这多事。”
走之前她叮嘱王诺:“可以要那人的钱,但别跟她多打交道。”
“如果她来缠你,别理就好。”
“她……”王诺想起简烁冲阮漠寒吐口水的样子:“不是好人?”
阮漠寒只说:“她是个孩子,喜欢玩,而你是大人,没义务陪她玩。”
她开车走了。
******
周一下班,阮漠寒来到地下停车场,又看到那个妖冶的身影。
穿一身明黄配艳紫,软绸质地,细密的褶皱起来,因为简烁坐在地上,裙子在她身侧铺了一圈,像朵绽开的大丽花。
简烁就那样坐在地上,懒洋洋笑看着阮漠寒:“我受伤了。”
聆音工作繁忙,和阮漠寒一样六点下班的人很少,简烁早已习惯,把地下停车场当作她和阮漠寒独处的舞台,不用受其他人打扰。
阮漠寒瞥一眼,简烁的膝盖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像是摔倒后在地上摩擦出来的。
或者也有可能,是简烁自己拿一块粗砺的石子,在膝盖上摩擦出来的。
阮漠寒又瞟一眼角落,那里果然扔着不大不小的石块,不知道她走过去捡起来看的话,会不会看到一点点斑驳的血迹。
阮漠寒觉得没有必要去确认,因为她并不打算理会简烁的伤,径直向她的车走去。
简烁一下子跳起来,推着阮漠寒的车门按回去:“你真的不管我?”
“你要是不管,我可就要去找眼镜娘姐姐了。”笑得妖冶又天真,周身都是大丽花的妖娆香气,配着她那条大丽花般的裙子,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她拖长调子:“眼镜娘姐姐是开慈善机构的,看我受伤了,应该不会狠心不管我吧。”
“你去找啊。”阮漠寒淡淡道。
简烁挑挑眉:“你不是不让我动她?”
“仔细想了想,她只是我朋友。”阮漠寒说:“你对她如何,如果我拦不住,也就懒得费心了。”
“是吗?”简烁猫一眼的眸子,紧盯阮漠寒,像是要看穿她。
阮漠寒只“嗯”了一声,面无表情的。
简烁放开了阮漠寒的车门。
阮漠寒拉开车门上车,一脚油门,把简烁远远甩在身后。
她从后视镜看一眼,发现简烁站在原地,一脸妖冶笑着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阮漠寒轻触按钮,把窗户打开一条缝。
除了呼啸的风声,一同从那缝隙灌进车窗内的,还有简烁人鱼般诱惑的声音,零零碎碎哼着一首怪诞的歌谣:
“十个印第安小男孩,
为了吃饭去奔走,
噎死一个没法救,
十个只剩九……(备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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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漠寒从地下停车场出来,给王诺打了个电话。
“如果那人……”
“简烁。”王诺说:“她告诉我了,她叫简烁。”
“好。”阮漠寒转动方向盘:“如果简烁来找你,签资助笑研的合同,你就跟她签。”
“如果是其他任何事,你别理她。”
“知道了。”
突然,王诺从手机听筒里,听到阮漠寒那边,发出尖锐的车轮摩擦地面声音。
她紧张起来:“怎么了?”
“没事。”阮漠寒沉声说:“有人别我的车。”
下班时间,路上很堵,右边车队里的一辆宝马,不遵交规想硬插到阮漠寒的车前面来。
阮漠寒本来点了一脚急刹,一转念,却一脚油门踩上去,把那辆车狠狠逼退。
王诺忍不住叮嘱她:“注意安全。”
阮漠寒:“知道。”她挂了电话。
她开车一向很稳,以前若遇到这样的情况,退让也就退让了。
只是,在经历跟那辆紫色玛莎拉蒂的斗车以后,她觉得体内有一种本能,在逐渐觉醒。
那辆宝马被阮漠寒逗了一次之后,有多不忿,又挤上来两次,都被阮漠寒如法炮制,点一脚刹车,让它觉得有机可乘,又一脚油门踩上去。
好像猫抓老鼠的游戏,放出去,又抓回来,鼓掌之间的玩弄。
阮漠寒挤退那辆宝马时,脑子里浮现的,是刚次地下停车场里,简烁狡黠的一双眼。
在一条大丽花般裙子的衬托下,更是如墨漆黑,闪亮亮的。
阮漠寒知道简烁。现在,王诺已经暴露在简烁面前,就算阮漠寒阻止王诺跟她签合同,简烁也一定会想别的办法,缠上去。
那么,还不如收了这笔赞助,至少对笑研有好处。
还有,如果刚在地下停车场,她阻止简烁去找王诺,恐怕只会更激起简烁的兴趣。
她要作出并不在乎的样子,像一只猫,不在意的把老鼠从爪间放出去。
当那辆宝马再度逼上来的时候,阮漠寒再次一脚油门,却看到宝马后排,靠近她这边的车窗开了。
一张过分冶艳的脸,露了出来,一头如墨的浓密黑发,在夜晚的风中飘荡。
竟是简烁。
是简烁叫的网约车。因为路上太堵,反而给了简烁追上阮漠寒的机会,然后不知许诺给司机多少钱,让司机故意来别阮漠寒的车。
简烁笑的一脸天真无辜,下巴枕着手,趴在大开的车窗上,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拇指翘起,对着阮漠寒的驾驶座方向,单眼瞄准,“砰”一声,又撅起冶艳红唇,吹了吹手指比成的那把假枪。
阮漠寒一脚油门轰上去,再一次狠狠逼退宝马。
最拥堵的路段过了,她加速,再加速,把简烁所乘的那辆宝马,远远甩在身后。
面对这个游戏,她的兴趣,好像随着觉醒的本能一起,越来越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