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漠寒回头。
阮清音还盯着电视,嘴里却问:“你不会不回家了吧?”
似有预感。
阮漠寒:“不会。”
“无论如何,我不会离开你。”
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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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上,阴雨连绵的路面,被一辆辆驶过的车,溅起细密的雨雾。
听在阮漠寒敏感的耳朵里,沙沙,沙沙,沙沙。
阮漠寒一脸平静,听着导航里传来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前方路口五百米,左转。”
阮漠寒开到那路口,抬眼瞟了一眼路牌。
眼神停滞一瞬,才飘走。
路牌上写着,岔路往右的方向,正可以通往柏静娴所在的H医院。
阮漠寒依旧一脸平静,开着车,向导航提示的左边方向驶来。
******
今天下雨,也并非清明前后,墓园里的人很少。
阮漠寒停好车,撑着伞顺着台阶,拾级而上,走到墓园入口。
姜凯伦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站在墓园去口等她。
一身黑色连衣裙,显得优雅而肃穆。
看到阮漠寒走近,笑着冲她点点头:“你很准时。”
阮漠寒淡淡:“我一向准时。”
姜凯伦:“那我们进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静静走入墓园。
阮漠寒跟在姜凯伦身后,望着姜凯伦的背影。
脚步轻盈,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沉郁。
看来扫墓这件事,的确没有对她的心情构成任何影响。
姜凯伦不是装的,她的确就是她一直展现在阮漠寒面前的那个人。
毫无感情。毫无破绽。毫无痛苦。永远安宁。
姜凯伦带着阮漠寒走到一座墓碑前:“这就是她了。”
墓碑小小矮矮,典雅精致。
阮漠寒今天也穿一袭黑裙,风衣款,很衬她清冷的气质。
姜凯伦站在一边,看着阮漠寒一手撑伞,一手插在裙摆口袋里,浅棕色的头发随风扬起,静静看着墓碑上镶嵌的一张小小照片。
墓碑极其简洁,除了那张照片,就只有姚渊的名字和生卒年。
阮漠寒看着那照片,觉得有点像柏静娴。
不是长得像,而是那种温和煦暖的感觉像,甚至比柏静娴更温和煦暖。
好像是世间最温柔深情的一个人,万万叫人想不到,这人才是最没有感情的一个人。
阮漠寒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姜凯伦:“她是我上级,在我的三十岁,和你一样年纪的那年,她加入了GS。”
阮漠寒:“所以你才找上我啊。”
姜凯伦笑:“阮总监,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你已经猜到,我是为了体验身处姚渊位置的感觉,才一直找你。”
她望着墓碑说:“姚渊加入GS以后,我很快就喜欢上她,但也很快就发现,她跟普通人不一样。”
“毫无感情,毫无破绽。”
阮漠寒问:“她是和柏静娴一样天生的,还是和你一样被养成的。”
“天生的。”姜凯伦说:“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姚渊、柏静娴……她们的基因序列,大概与那种无法跟人共情的天生shā • rén狂一致。”
“只不过,她们又还多了一份理智,所以可以藏身普通人群中,寻找一个又一个目标,玩一个又一个游戏。”
阮漠寒:“你当年就是姚渊的目标和游戏。”
“对。”姜凯伦说:“当年我很痛苦。求而从不得,得而又失去,很难说哪件事,才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
“那时姚渊问我,想变成一个和她一样,毫无感情、毫无痛苦的人吗?这对我来说,简直是最甜蜜诱惑的毒药。”
“阮漠寒,我一直想让你见姚渊,后来,又想让你至少来看一看姚渊的墓。”
“因为你只要看到姚渊,以你的敏感,就会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姚渊能用她的方法,把我一步步从以前的深情,变成现在的无情。我也能用她的方法,把你像当年的我一样,从深情变无情。”
她问阮漠寒:“你相信么?”
阮漠寒淡淡:“相信。”
从墓碑上那张与柏静娴神情相似的照片,从姜凯伦看那张照片的眼神,她就相信了。
姜凯伦:“我就知道你会相信。”
“那么,现在,你愿意变成和我一样的人吗?”
“没有感情,就真的没有痛苦。像我一样,十年来享受平和与宁静。”
“阮漠寒,来变成我的同类吧。”
阮漠寒:“为了让你体验一次当姚渊的感觉?”
“对。”姜凯伦笑:“这对我们来说是双赢,不是么?”
“姜总。”阮漠寒的视线从墓碑上移开,对上姜凯伦貂一样的眸子:“其实从我答应你要去扫墓,到现在我站在这里,都不是为了变成你的同类。”
姜凯伦:“那你为什么要来?”
她想了想:“是因为简烁要你来么?”
“是,也不是。”阮漠寒说:“如果我不来,我永远无法对简烁证明,她从不是我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如果我不来,我也永远无法对我自己证明,如果我知道变得毫无感情后是多么安宁,我会不会后悔留住自己的感情。”
她看一眼墓碑上的姚渊,那张比柏静娴更温和煦暖的脸。
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所能达到的极致状态。
“现在我看到了,也知道了。”
姜凯伦:“你不向往么?”
“你确定自己,在整晚整晚做着关于阮秋的噩梦时,也不会向往么?”
“你确定自己,在知道简烁选择了柏静娴而放弃了你时,也不会向往么?”
阮漠寒又看一眼墓碑:“说实话,如果这世上没有简烁,我会向往。”
姜凯伦:“这世上有简烁,哪怕你在遇到我之前、已经遇到了简烁,你现在,依然可以选择。”
“不。”阮漠寒对上姜凯伦貂一样的眸子,第一次,她的指尖完全没有颤抖:“姜总,你不明白。”
“也许十年前的你能明白,可现在的你,已经不能明白了。”
“从遇到简烁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别无选择。”
“简烁,从来不是我的选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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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哗啦啦的下着。
阮漠寒撑着伞,想起简烁之前做的小学三年级那道选择题,她选下雨表达了作者兴高采烈的心情。
阮漠寒抿抿唇角。
“姜总,我先走了。”
姜凯伦问:“简烁本来要陪你来的吧,为什么现在只有你一个人?”
阮漠寒瞥一眼姜凯伦。
姜凯伦又说:“简烁去了柏静娴那里,你现在拒绝我,真的确定自己不会后悔吗?”
阮漠寒并不答话,撑着伞往墓园外走去。
一秒。
两秒。
三秒。
姜凯伦的喊声,在她身后响起:“阮漠寒!”
阮漠寒淡淡回头,手插在一袭黑裙的裙摆口袋里,一双浅棕色的眸子望向姜凯伦,一片淡定从容。
姜凯伦愣住。
第一次,她的眸子里不再闪着优雅温和的光。
阮漠寒淡淡道:“姜总,你破功了。”
“原来你的破绽,是在你发现,你也许永远没机会当成姚渊的时候。”
雨越下越大。
姜凯伦透过如注的大雨望着阮漠寒:“阮漠寒,你好狠。”
阮漠寒:“彼此彼此。”
她转身,再次向前走去。
姜凯伦在她身后问:“你要去哪?”
“H医院。”
“简烁去找柏静娴,你还要去找她?她没有选择你。”
“姜总。”阮漠寒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我想你可能不清楚,我比简烁,更了解她自己。”
“我很确定她是我的,要是她的猪脑子现在还想不清这一点,那我现在,就去把她抢回来。”
“猪脑子?”
“抱歉。”阮漠寒说:“可能跟我同类呆久了,嘴巴被她带坏了。”
“简烁,她才是我的同类。”
******
H医院。
最后一个车位。
阮漠寒一个漂亮漂移,正要倒车入库的时候,一辆后来的车,怼到她面前。
那样的角度,明显停不进去,可就那样不要脸的怼着,也不让阮漠寒停进去。
阮漠寒直接拉开车去下车,没打伞,走到雨中,敲了敲对方的车窗。
驾驶座上一个寸头胖子,副驾驶上一个短发女人,看样子也是去医院探访亲友的,根本不理阮漠寒,就那样坐着,目视前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如注的大雨淋在阮漠寒身上,很快她的长发湿了,风衣款连衣裙也湿了。
巨大雨滴砸在皮肤上的感觉,微微刺痛,让她莫名觉得有点爽。
阮漠寒直接走回自己车边,拉开车去上车。
对方的车子还是纹丝不让。
阮漠寒点一下油去,直接撞上去,“砰”的一声。
对方吓一跳,终于舍得从车上下来:“我cao你疯了吧?”
赶紧去查看自己的爱车。
阮漠寒也从车上下来。
阮漠寒车技很好,刚才这一撞很有技巧,点着油去轰上去最后又点了一下刹车,其实只在对方车头上轻轻怼了一下。
甚至没留下什么痕迹,小惩大戒。
阮漠寒冷冷看着对方:“开走,不然我还撞。”
寸头胖子被这个一袭黑裙一袭清冷的女人,吓得有点傻。
短发女人上前纠缠:“你撞了我们的车……”
阮漠寒:“要报保险还是报警?随你。”
可车明明一点事都没有,报也报不出个什么花来。
阮漠寒:“不报就赶紧开走。”
她懒得再跟他们废话,再次拉开车去上车,坐在驾驶座上,冷冷看着那对夫妻。
最后一个车位,她为什么要让?
属于她的东西,她为什么要让?
寸头胖子被她的气势所慑,拉了短发女人女人一把,骂骂咧咧把车开走了。
阮漠寒把车停进去,下车打伞,往医院大楼的方向走。
要走上一段距离,她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
女歌手清冷的声线,跟盛夏的暴雨天很相配,在唱着:
“证明爱一个人,
到底容不容易,
算不算便宜,
多可歌可泣。(备注1)”
雨越来越大,在阮漠寒以为大到极点的时候,还能继续变大。
黑色高跟鞋的细细鞋跟,踩在小溪一样的地面水流中。
水流越来越密,带着冲击一切的气势。
整个世界变得雾蒙蒙起来,雨大到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楚,近在眼前的医院大楼,却遥远的像在另一个世界。
阮漠寒的高跟鞋跟,踩上医院大楼的第一级阶梯,溅开一地的水花,哗啦啦。
一个妖冶又委屈的声音,在大雨中响起,就变得很朦胧:“阮漠寒。”
“你怎么……才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