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起一盏灯,在光亮中,曲皇后怔怔出神。/p
一直到外面飞红通传太女到了,她才恍然回神,抬头看着迎面走向她的女儿。/p
她的女儿,长大了。/p
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出跃跃欲试的攻击性,走路时裙角带风,丝毫不拖泥带水,就如同沈玉耀在朝堂上做事的风格,从不曾犹豫不决。/p
恍惚间,那个之前会窝在她怀中撒娇的小女儿,像是一幅画卷,还能看见栩栩如生的脸,却再也寻不见彼时那个人了。/p
“女儿见过母后。”/p
沈玉耀上前见礼,疑惑的望向皇后,“母后在看什么?”/p
“没什么,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p
皇后将那让她陷入回忆的东西放入一旁的木盒子里,拿小锁锁上,就像是将那一部分记忆,锁入了最深的心房。/p
沈玉耀看见了,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银锁。/p
是小孩子用的,会挂在脖子上的东西。/p
原主有一个,就放在皇后那里,是个金锁,而这个银锁,一看就知道是谁的。/p
毕竟如果是普通人的,皇后不会拿出来看了又看。/p
“母后,真的是三哥他动的手吗?”/p
其实沈玉耀希望不是申王,虽然申王确实很烦人,不止一次沈玉耀都想着彻底将对方搞下线,但是沈玉耀很矛盾。/p
矛盾的点在于,曲皇后对申王感情很深。/p
所以如果真的要对申王做什么,那一定会让曲皇后伤心,对于现在的沈玉耀来说,曲皇后是个很重要的人。/p
她不想让曲皇后伤心。/p
沈玉耀以为曲皇后面对这个问题,或许会选择隐瞒一部分事实,以此让沈玉耀不要对沈清瑾满腹怨恨。/p
但结果是她点点头,直接给了沈玉耀一个肯定的答案。/p
“他确实有谋害君主的心思,哪怕他下手并不是如何的重。”/p
不过是一些补药,皇帝如果是个身体健康的人,吃了大不了就是上火严重,会内热一段日子,只是会大病一场,倒不会害人性命。/p
只是谁知道,皇帝的身体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正常人的身体,他的身体千疮百孔,已经病入膏肓。/p
而那些补药,就是让皇帝直接命丧黄泉的帮凶。/p
现在皇帝还没有死,但是距离死已经一天比一天近了。/p
沈玉耀沉默了很久,她不知道该怎么说。/p
“那母后打算如何处置三哥?”/p
其实她在知道答案时,一度想着要将沈清瑾绳之以法,送他上西天的。/p
“你是不是想要杀了他?他做出此等忤逆之举,确实该杀。”/p
“可是玉阳,他是我的儿子,是你的兄长,我真的不忍心啊。”/p
她还记得当初怀孕十月,究竟有多么的艰难,那时候她刚入宫不久,曲父领兵攻西北,守家卫国,命在旦夕,而郑家则咄咄逼人,寸步不让,郑婉婉视她为死敌。/p
她那时候已经看过许多宫中的阴私之举,害怕孩子被人害,也害怕自己被人害,甚至孩子诞生后,她为孩子打造银锁,而非金锁。/p
银锁可验毒,时时刻刻让她确保孩子是健康的。/p
她每天都要去看孩子,生怕孩子有一日就死的无声无息,那么多日日夜夜的牵绊,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孩子,到可以游刃有余的应对孩子的一切。/p
她吃了多少苦,费了多少心力,只有她自己知道。/p
而这,换来的是二十年后的母子离心,父子相残,兄妹相杀。/p
是她只要想一想,都会心中无比疼痛的程度。/p
烛光下,曲皇后眼中细碎的水花晶莹剔透,与复杂肮脏的人性完全不同。/p
至少这一刻,曲皇后的感情是真挚的。/p
“母后,女儿可以向您承诺,不主动动手。”/p
沈玉耀最多就是做到如此,她不可能再退了,皇权之争,本就是退一步粉身碎骨的争斗。/p
曲皇后闭上眼睛,一滴清泪落下,坠在桌上晕开一片深痕。/p
“不必,这是他罪有应得,无须留情。无论是生是死,他都是我的孩子,是我教子无方,无论什么罪,让我与他一起承担吧。”/p
曲皇后对沈玉耀的爱,是她会不偏不倚,不会要求沈玉耀为了她去放过沈清瑾。/p
而她对沈清瑾的爱,是她从始至终都会挡在沈清瑾面前,为他遮风挡雨。/p
“母后,您不要再抛弃我了。”/p
沈玉耀不愿意,凭什么沈清瑾的过错要让皇后跟着一起承担啊?/p
就应该谁的问题谁自己抗!/p
曲皇后闻言,身躯一震,她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她的孩子被抱走,离开了她。/p
那时候迫于帝后权力而退缩的她,就等于是抛弃过这个孩子一次了,难道十五年后,她还要再抛弃一次吗?/p
“玉阳,不用担心,母后绝对不会再抛弃你了,只是母后也不能抛弃另一个孩子,你兄长他罪无可赦,剥夺他的皇子身份,将他流放岭南,如何?”/p
为沈清瑾争取一个活命的机会,是皇后最后的温柔。/p
沈玉耀这才冷静些许,想了想,觉得这样也不错,点了点头。/p
那就这样吧,也算是皆大欢喜。/p
只是无论是哪个掺和其中的人,都没办法感觉到一丝快乐。/p
说来说去,都是沈清瑾的错!/p
他脑子被驴踢了吗?没事儿干为什么要对皇帝下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p
沈玉耀是越想越气,她干脆在第二天下了早朝后,出宫往申王府去了。/p
这还是沈玉耀第一次登临申王府的大门。/p
沈清瑾知道沈玉耀来了的时候,直接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一直到沈玉耀看见沈清瑾,沈清瑾的表情都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更加嘲讽了。/p
真的是仇恨值拉满。/p
沈玉耀踢开滚到脚边的酒坛,她静静看着那个喝的浑身都酒臭味,披头散发的失败者。/p
沈清瑾本来想要嘲讽沈玉耀,但是当沈玉耀毫无波动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时,他陡然大怒,根本没有办法维持淡定的表象。/p
“看什么?你的亲生兄长被你打败了,然后沦为一个阴沟里的老鼠,是不是觉得我很丑陋?”/p
沈清瑾哈哈一笑,随手又往嘴里到了一口酒。/p
那些酒水进肚,就像是白开水一样,没有让他产生丝毫的刺激感。/p
“什么味道?”/p
沈玉耀总觉得这屋子里还飘着一股清淡的香气,不仅仅是酒水香味。/p
“臭味!是一个死人,从骨子里散发出的腐臭味道!尊贵的太女殿下,是不是完全没办法闻这种味道啊?要不要出去,到太阳底下晒一晒,省的被染上臭味。”/p
沈清瑾说罢,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p
他这个动作,才让沈玉耀发现,他瘦了很多,简直就像是皮包骨一样。/p
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了。/p
“你喝醉了,给申王殿下醒醒酒。”/p
沈玉耀感觉她没办法和现在的沈清瑾顺利交谈,干脆就吩咐身后的于三,动手。/p
于三看了一眼,从门口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直接全泼在了沈清瑾的脸上。/p
她动作很快,身边带了一些风,风吹到沈清瑾脸上,寒凉让沈清瑾瞬间清醒了过来。/p
他一直沉醉于虚幻世界的脑子,就像是早已生锈的齿轮,只能磕磕绊绊的运作,根本没办法顺利的使用。/p
“清醒了吗?”/p
沈玉耀找了个还算干净的位子坐下。/p
目光触及沈玉耀身上青色的衣袍,沈清瑾扯了扯嘴角,控制自己跪了下去。/p
“臣,给太女请安。”/p
“不必行此大礼,你是申王,还没有变成庶人。”/p
沈玉耀动也不动,受了沈清瑾的礼,还在沈清瑾起来的时候说道:“这个礼,孤是代父皇母后受了,算是你偿还父皇母后对你的养育之恩。”/p
沈清瑾神色木然,甚至沈玉耀这种话都没有办法让他愤怒。/p
如果是以前,心高气傲的他早就怒不可遏了,可是现在,已经被酒水侵蚀的身体,没有办法承载浓烈的情绪,以至于他麻木的像是一根木头。/p
“你好像很不喜欢我这样说,也对,毕竟你不过是个白眼狼,对疼爱自己的父亲下手,沈清瑾,你也配为人子?对君主下手,你也配为人臣?”/p
“那又如何,若我赢了,一切都不一样。”/p
现在沈清瑾可算是想明白了,他知道沈玉耀今天到这儿是为了什么。/p
所以他也不装了,直接扯开了这一层面具。/p
“孤同意你说的,史书由胜利者编写。”/p
沈玉耀早就知道沈清瑾会这么说,那是她绝对不能同意的观点,“但是你不应该毫无人性,没有一个真正的君主,会像你一样,如此不是东西。”/p
“你骂我?沈玉耀,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p
不过是半斤八两,竟然还在这儿说他!/p
沈清瑾就看不惯沈玉耀这副模样,“先皇后多么疼爱你啊,把你当做亲生女儿一般,还有先太子,他更是对你比对我们这些兄弟,好上千百倍!可是你做了什么?你以为你躲在后面,推波助澜,你就能独善其身吗!你就无辜了吗!你也是个刽子手,还有脸站在岸上,嘲笑我不是人!”/p
沈玉耀承认她的无视,同样是帮凶。/p
但是她对皇后太子没有多少愧疚,因为没有感情。/p
和对曲皇后完全不同,沈玉耀承认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她在这上面,心天生就是偏的。/p
不过结局如何,和她个人的感情关系也不大,因为她要走这条路,她就必须得将所有挡在她前面的人搬开。/p
“我没有想过杀他们,是时局如此,就好像我也没有想过要杀你。”/p
沈玉耀伸手,于三拿出装有圣旨的盒子,双手递上。/p
沈玉耀将它放在桌子上,推开盖子,拿出明黄色的圣旨,按理说,她应该端正的站在院中,在申王府所有人面前宣读圣旨。/p
而申王府的人,都应该跪在地上仔细听,最后谢恩。/p
但是她没有,她不光没有宣读,还将圣旨扔给了沈清瑾,态度十分随意。/p
“你该庆幸,父皇对你还留有一丝父子之情。”/p
沈清瑾面上浮现一丝冷笑,什么父子之情,若真有父子情深,何至于以前不将他放在眼里,太子死了,甚至还选他妹妹继位,也不愿意选他。/p
一个公主继位,父皇迟早会有后悔的那一天!/p
见沈清瑾一直捏着圣旨,并不打开看看,沈玉耀也懒得留下来等沈清瑾想通了,她转身就走。/p
可在她到了门口的时候,碰上了另一辆马车,从马车上下来两个熟人。/p
“石大人,江大人。”/p
正是石炳生和江朱韬这两位难兄难弟,他们最近手头案子挺多,而且不少都是悬而未决之案,之前郑家的案子,还有柳暗花的案子。/p
今日他们前来,是因为石采文告诉了石炳生一个重要的消息。/p
石晓晓手里有柳暗花,为了取信于石炳生,石采文甚至将之前她从石晓晓的屋子里搜出来的柳暗花拿了出来。/p
只不过那个柳暗花,缺了个角。/p
石采文正是发现了自己保存的柳暗花有缺失,才会将真相告诉石炳生的,因为她无比确定,柳暗花缺失必定是石晓晓动的手。/p
而且石晓晓将东西拿走,是去害人了,要害的不是别人,正是申王沈清瑾。/p
石炳生得知此事后大惊,赶紧通知妻弟,一起到申王府看看。/p
没想到正好碰上沈玉耀从申王府出来。/p
“臣见过太女殿下。”/p
两人只好先按住焦急的心情,下车给沈玉耀行礼。/p
见他二人面有急色,沈玉耀心里一惊。/p
申王不可能跟郑家的事情有关,想要郑家死的人里,申王排第二,绝对没人排第一。/p
所以他们找申王,绝对是有关柳暗花。/p
再稍微联想一下之前石采文跟她说过的事情,以及刚刚在申王屋子里闻到的香味,沈玉耀直接确定了。/p
申王在吸食柳暗花!/p
所以申王的瘦骨嶙峋,不一定仅仅是因为他成日里酗酒,光喝酒不可能让一个人短时间内瘦成那副骷髅一样的样子。/p
糊涂!糊涂啊!/p
一个王爷,先是对皇帝动手,后又去吸食柳暗花,甚至在知道自己吸食后,还没有停!/p
沈玉耀很确定沈清瑾没有停过,一两次不可能有这么好的“效果”。/p
“两位大人办案,自行入内便是,孤要离开了。”/p
沈玉耀不打算再管了,沈清瑾身上的事情,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她碰一下,都觉得脏手!/p
见沈玉耀没有阻止的意思,石炳生和江朱韬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p
事情牵扯皇族,若是太女阻拦,他们还真没办法好好查下去。/p
“谢过太女殿下,恭送太女。”/p
等沈玉耀坐上马车离开,两人连忙入府,随后大理寺的人就过来,将申王府给围起来了。/p
沈玉耀走后,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去了石府。/p
石炳生突然找到了申王头上,她得了解一下情况。/p
到石府的时候,因为沈玉耀没有提前通知,所以石采文没有好好出门迎接,而是石采文身边的丫鬟将沈玉耀引入府中。/p
两人本来私交便不错,倒也不用太在意那些虚礼。/p
石采文得知沈玉耀前来,神情惶惶的赶到中厅待客,一进门便直接请罪。/p
“见过太女,臣女来迟,让殿下久等,请殿下恕罪。”/p
“是我来得及,没通知你,你起来吧。”/p
沈玉耀摆摆手,让她赶紧坐下,“我刚刚去了申王府,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了石江两位大人,你是不是将石晓晓的事情,告诉石尚书了?”/p
石采文起身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后站直,神情阴郁的低下头,“是,殿下料事如神。”/p
“你不必如此,此事不是你的责任。”/p
沈玉耀见她那样,就知道石采文是在自责自己没能阻止石晓晓,甚至最后的柳暗花还是从她手里出去的。/p
“但若非臣女监管不力,又怎么可能让她再次用此物害人,还是害得皇子,若陛下得知此事,必定会龙颜大怒。”/p
查来查去,最后根源竟然在刑部尚书的府上查出来了,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啊!/p
“沈清瑾已经并非皇子,他是庶人沈清瑾。况且,石晓晓不过是你堂妹,还是远房堂妹,此前从未在一起生活过,父皇不可能因为一个远房亲戚,就牵连到石尚书头上。”/p
话是这么说,但是向来有买卖柳暗花,则牵连全族的规定,最后石炳生到底能不能保住官位,全看他在皇帝心中分量如何。/p
这些年,石炳生贵为朝堂中寒门官员之首,曾经与世家大族的代表郑家与杨家针锋相对,寸步不让。/p
现在郑杨两家都已经没落,郑家更是直接被灭了族,平衡已经被打破。/p
石炳生他若是勤勤恳恳,一如既往的工作,便也罢了,皇帝多少还会念着他功劳苦劳都有,但若是他犯了大错,治家不严,那就不一定还能稳稳坐在寒门之首的位置上了。/p
沈玉耀也只是一个猜测,她没有跟石采文说,担心石采文想太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