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她不说,石采文也能明白。/p
于是她一咬牙,直接跪下了。/p
“殿下,臣女自请出京,为殿下效力,还请殿下保臣女父亲一命,保石家无虞!”/p
石采文知道最近沈玉耀一直想要找个合适的人,去西北那边代替杨可卿,处理棉花的事情,让杨可卿回来。/p
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选。/p
女子学堂开启,本来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石采文也在努力,若是这个阶段去西北,几乎就是放弃此事了。/p
沈玉耀明白石采文的意思了,她是用自己现在入朝的一个机会,为她办事,为父求情。/p
杨可卿有功,又急于回来,石采文过目不忘,乃是天纵奇才,别人去西北,肯定稳不住杨可卿手上的东西,但是石采文去就不一样了。/p
她绝对能做到。/p
是让石采文留在京城,还是将她外放一年半载,换杨可卿回来,其实后者更合算。/p
因为石采文的文学造诣很高,就是去读女子学堂,公主和大儒们也不能教她什么,让她去教还差不多。/p
“你确定?不后悔吗?”/p
沈玉耀问道。/p
石采文摇摇头,“石晓晓就在我身边,我却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她就在我眼皮底下害人,我不能阻止她,本身就有过错。父亲想来也是这个想法,所以才会义无反顾的去申王府。”/p
世间之事就是如此的不讲道理,恶人从来不会自省,好人却为自己画地为牢。/p
沈玉耀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你确定,那就去吧,等你到的时候,顺便见见杨可卿,你们一别数月,想来很是想念对方。”/p
石采文神情恍惚了一瞬。/p
倒不是想念那个对手,而是想念曾经可以无忧无虑,肆意妄为的日子。/p
“是,臣女遵命。”/p
石采文不想在家中犹犹豫豫,她给父亲留书一封,又去见了一面母亲,告知母亲自己要出远门一趟,不日即归,便简单收拾了行礼,直接骑马走了。/p
她只带了十几个侍卫。/p
武功不行,但是骑术很好,身上还有钱,轻装上路的话,应该两三天就能到合川。/p
小江夫人一直在哭,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夕之间,她的女儿就要远行,甚至归期不定呢?/p
明明前几日,女儿还在说,她要去女子学堂,日后为太女效力的。/p
小江夫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有些风雨即将降临到这片宁静之地,而她的女儿,用自己尚且年幼的身躯,为他们遮风挡雨,最后躲过了一次灾难。/p
沈玉耀叹口气,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可以去的地方,干脆回宫了。/p
她需要在那些女子学堂的人中,挑选一些平日里才学兼优的人,好好培养。/p
还要跟朝堂上那些大臣接触接触,互相之间了解一下彼此的脾气,让政策能实施的更加顺利。/p
真的是忙得不行。/p
而在她刚回宫的时候,她的姨兄元石陆,正在元家,铁青着脸,看着面前的一场闹剧。/p
这场闹剧的主角,是他的亲妹妹元清影,还有时任编撰学士的丁原。/p
在其他同期陆陆续续被外放做官的现在,丁原还呆在翰林院,不是他有多么热爱翰林院这个地方,主要是他想留下来,等待京城官位的空缺。/p
本来如果他能和元清影成亲,有一个在宫中做禁军统领的大舅哥,他的未来绝对是一片光明,更不要说元石陆和当今太女关系匪浅,那简直就是一条通天大道啊!/p
就是怀抱着靠元家发迹的愿望,丁原才一直等在京城的。/p
可谁知道,眼见就要成亲,丁元马上就要成为一家,元清影突然悔婚了!/p
丁原之前就被石家悔婚过,那时候他们没有他交换庚帖,没有写婚书,也没有送过聘礼,那一次被退婚,丁原勉强认了。/p
谁让他那会儿也想要高攀杨家的姑娘呢。/p
但是现在不一样,丁元两家什么流程都走了,最后一步的时候说退亲,这不是打丁家的脸吗?/p
丁原当即不干了,直接找上了元家。/p
谁知道他开口的时候,元父和那位继夫人均是一脸迷茫,似乎都不知道婚事被退了的事。/p
这下丁原明白了,原来全是元清影一人的想法,这个事实比元家看不上丁家,最后悔婚,还让他难受。/p
那不就是元清影看不上他吗!/p
他哪里不好,竟然让元清影这么嫌弃!丁原是越想越气,遂而上门来质问。/p
在他上门的时候,元父和继夫人也在质问元清影这件事,想问问她到底是想什么。/p
元清影自然是实话实说,她就是想要入学女子学堂,并不想就此嫁人。/p
结果元父和继夫人勃然大怒,呵斥她痴心妄想,绝不会让她跟不安分守己的女子学。/p
他们说话难听,元清影并不难过,但是见他们死活非要让她嫁,甚至丁原还上门来了,她觉得有些难以招架。/p
去叫祖母肯定不行,祖母年纪大了,受不得这样的刺激。/p
故而元清影叫来了元石陆,元石陆一听是妹妹的事,直接同禁军那边告假回来了。/p
然后就坐在这儿看他们唱大戏。/p
准确的说,是看元父和继夫人,丁原倒是还好,他是苦主,他有必要找过来。/p
妹妹能想开,元石陆很高兴,至于丁原那边,本来丁原就是想要借着元家往上爬而已。/p
元石陆本来想着两边好好商量一下,最后定下一个章程便是,谁知道他坐了一会儿,茶都喝了一杯了,元父与继夫人的话还在指责元清影上,而丁原那边则是到处煽风点火。/p
没有一个人像是要解决问题,他们更像是想要解决弄出问题的人,也就是元清影。/p
“够了!”/p
在继夫人说女子就应该嫁人,出去从政那是抛头露面,以前都是商籍下贱的女子才会做的事情的时候,元石陆放下茶杯,沉声呵道。/p
继夫人一愣,有些惧怕的闭上了嘴,元石陆看她的眼神很不友好,里面甚至闪着寒光,像是下一刻就会直接给她来上一刀。/p
元父也惧怕这个儿子,平常是一个屁都不敢放,今日完全是借着元清影的事情在这儿逞威风。/p
如今看儿子生气了,他也不敢说话了。/p
见元家人不说话,丁原暗骂一声孬种,上前问道:“元统领,你身为禁军统领,官居三品,于品级上,丁某远比不上你,但是你我均为朝廷命官,此等骗婚,说出去实在是欺人太甚!”/p
“并非骗婚,若你愿意,可等我十年。”/p
不等元石陆搭话,元清影先开口说道。/p
按照女官的规定,年满二十五岁后,就可以选择是嫁人还是继续留在宫中。/p
元清影可以选择嫁人。/p
但丁原不可能等元清影那么多年。/p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一个年轻人的官场,又能有几个十年,消耗最美好的一段年化在官场上,丁原肯定不愿意。/p
但是就这么放开元家,放弃攀高枝的机会,丁原也不愿意。/p
元清影看出丁原的想法,心底愈发坚定要入宫了,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良人。/p
是她以前想的太多,自怨自艾,竟然觉得人生就这样碌碌无为的过下去,并没有什么。/p
怎么会没有什么?她还有大好时光可以度过,怎能浪费时光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上。/p
“丁公子,我并非不讲理之人,今日一事,是我对不住你。日后若丁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欠你一份人情。”/p
元清影自始至终说的都是我,可见这份人情是要她来偿还的,这也是丁原一直不肯松口的原因之一。/p
一个女子的人情,他要来何用?/p
若是那位太女的人情,他一定会直接答应,可元清影就是个普通的小官之女,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她有个好哥哥。/p
丁原的目光不住的飘向元石陆,显然他是想要元石陆的承诺。/p
元石陆见此,知道丁原也想明白了,他站起身,向丁原抱拳道:“今日确实是我元家对不住你,丁大人,你我共同在朝为官,为陛下与太女效忠,日后共处的日子还长,这样吧,若是日后丁大人有什么需要,只要不违背君主之意,元某必定做到。”/p
“哥!”/p
元清影皱眉,这是她的事情,为什么要让元石陆来承担后果?/p
元石陆对她摇摇头,只有这样,这件事才能完满解决。/p
丁原满意了,最后带着家丁将聘礼抬走,还留下了庚帖,拿走了自己那一份,这份亲,算是白议了。/p
好在最后没有结成仇。/p
等丁家的人都走了,元父才瞪了元清影一眼,甩袖离去,继夫人埋怨的看了兄妹俩两眼,最后问道:“清影日后难道不成亲了吗?”/p
“她若为女官,就不能成亲了。母亲日后还是管住自己的嘴,当今圣上定下太女继承大统,像什么抛头露面乃是贱籍所为的冒犯之语,还是莫要说了,小心祸连九族。”/p
继夫人原本只是个妾室,没读过书,多年来还被其他出身高的贵夫人们排挤,更是说话不知深浅。/p
但是她骨子里还是有对皇权的惧怕,想到自己那句话被太女听见,妥妥就是在谩骂太女,她立刻闭了嘴。/p
“你知道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清影的婚事不成,她底下的弟弟妹妹们……”/p
“其他人嫁娶随意,若清影能入东宫为女官,那是我元家之幸,岂是区区一个丁原能比的了的。”/p
“是是是,你说的是。”/p
继夫人嘴上应和,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副不屑的样子,显然根本就不觉得他说的话是对的。/p
等她离开,元清影低下头,小声同元石陆说:“抱歉,我让兄长失望了,还让兄长白白背上人情。”/p
元石陆摇摇头,“你我兄妹,本为一体,不过是个人情罢了,若是能让你从此天高海阔,十个都值得。”/p
生母留下的妹妹,元石陆自小疼爱她,妹妹身体不好,元石陆更是成日里担惊受怕。/p
其实元清影不嫁,反倒是元石陆希望看见的,丁原确实不是个好人,他也希望妹妹能在清楚自己未来要走什么路的时候,再做出嫁人的选择。/p
“我希望,以后你能遇见一个人,是你真心想要嫁给他的那种,你想清楚了一切,确定自己想与那人长相厮守。”/p
若是找不到那个人,那便继续寻找下去,直到找到的那一天。/p
元清影眼底漫上一层水雾,她重重点头,“好!”/p
“乖,去读书吧,多读一些圣贤书,多多了解官场里的事情,你一定能入东宫,到时候,兄长每日接你出入宫闱。”/p
元清影连连点头,开心的不行,她像是挣脱了一直压在肩膀上的大山,人就像是翱翔在天际的鸟儿一般,自由极了。/p
也开心极了。/p
有人得家人相助,得偿所愿,兴高采烈的奔向未来。/p
有人却被家人指责,被伤的遍体鳞伤,努力逃离,又心怀不舍。/p
杨可卿回府,她带了一身的疲惫,今天她跟着那个贩卖棉花的商人去合川,去看了塞外种植棉花之地。/p
那是一片沃土,在大庄境内,若不是最近她得知了棉花的存在,甚至都不知道,在大庄内竟然有一户人家,世世代代培育棉花。/p
哦不对,太女称作棉花,实际上当地人称作云花,只是用来做观赏之用,那一户人家研究云花,也不过是为了让云花的花朵开的更大,更加美丽。/p
结果倒是正中杨可卿下怀,云朵越大,里面的棉越多,太女说过,棉花就和木棉一样,是可以保暖的。/p
木棉轻薄小巧,棉花厚实一些更好。/p
推开门,里面等待她的是她最熟悉的人。/p
“小姐,您回来了。”/p
素雪喜出望外,盼了两三天,可算是将杨可卿盼回来了。/p
“恩,家中如何了?”/p
对杨可卿来说,这句话就是随口的问话,更像是在询问她离开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p
并没有其他意义,至少没有大部分人对家人的担忧。/p
如果那些人也能被称作家人的话,那杨可卿心里,只有对那些人的怨怼。/p
“还是老样子,只是夫人她一直在说,想要见见您。”/p
老样子,就是指被断了柳暗花的杨成业和杨栋,成日里撒泼打滚谩骂,各种手段都用上,想要得到柳暗花。/p
而刘夫人,则一直不原谅杨可卿,成天成日的骂杨可卿是养不熟的小畜生。/p
杨可卿已经习惯了,她嗯了一声,准备洗漱一番就去看看刘夫人。/p
她对父兄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在柳暗花的折磨下,他们已经丧失了人性,没有办法沟通。/p
只有母亲,她一直想要说服母亲,让母亲能够体谅她的痛苦,明白她的为难。/p
可是没有用。/p
杨可卿简单洗漱过后,往刘夫人在的院落走,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了刘夫人谩骂的声音。/p
细数过往的事情,然后骂一句杨可卿就是个没有心的孽障,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在杨可卿刚出生的时候,掐死这个小畜生。/p
素雪听着那些恶毒的话语,都觉得难受,她频频皱眉,看向杨可卿,希望杨可卿能赶紧离开。/p
但是杨可卿就像往常一样,静静地站在门外,听着里头那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叫骂。/p
为什么刘夫人要那么恨她?/p
她明明从小就很听刘夫人的话,从来没有像舅舅一样,趴在刘夫人的身上吸血,也没有像父亲一样,对刘夫人冷漠至极,更没有像兄长一样,对亲生母亲态度冷淡,犹如陌路人。/p
父亲总说刘夫人眼中只有那个弟弟,若不是看在刘夫人为他诞下一双儿女的份上,他肯定要休了她,让她滚回她心心念念的弟弟身边,看看刘家人愿不愿意赡养她。/p
而兄长则认为在母亲心中,那些表兄表弟更为重要,因此对母亲心灰意冷。/p
她则觉得,母亲的爱虽然不明显,但一直都有,母亲是爱她的。/p
可是现在她突然明白,母亲对她的好,究竟是因为她是母亲的女儿,还是因为她是杨家的女儿?/p
恐怕是后者吧。/p
因为知道以后她嫁人,能嫁到一户高门,所以才会愿意对她笑,教导她如何做一个合格的高门贵女。/p
那些几乎苛刻的要求,原本杨可卿觉得是母亲对她寄予厚望,才会对她比对别人更加严厉。/p
但是现在看来,那些严厉分明全是私心。/p
被他人嘲笑出身小门小户,所以想要教出一个真正的高门贵女,知道寻常女子不可能入皇家的眼,所以为她造势,替她扬名。/p
杨可卿觉得可笑,亏她自诩将世事看的清楚明白,却不知她从来都只是俗世一庸人。/p
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女儿。/p
她同样会被情感左右,同样会自欺欺人。/p
“小姐,天冷,小心着凉。”/p
倒春寒还没过去,合川夜里的风比京城还要凉些。/p
“素雪,你说女儿又该如何回报父母的生育之恩,难道,要剥皮削骨,方能偿还?”/p
“小姐!您可千万别想傻事啊,您为太女殿下办事,只要熬过这段日子,日后风光无限!”/p
素雪听出杨可卿那些灰心丧气的想法,赶忙劝说。/p
杨可卿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你说的对,我还有更多事情要做,但这份生育之恩,我不得不报。”/p
随后她掏出一把匕首。/p
那是太女赐给她护身用的匕首,锋利的很,碰一下刀刃,就会被划伤。/p
素雪被吓得一身汗,瞪大眼睛看着杨可卿。/p
杨可卿拔下头上发钗,黑发披散,随后一道寒光闪过,缕缕青丝落下。/p
断发如断头,以此还父母。/p
杨可卿低头看着地面,寒凉如水的地面上铺了深深浅浅的一层,风吹过,有发丝飞起,落入一旁,混入草泥之中。/p
“命人打扫起来,送给夫人,让她从今日起,便当她的女儿,已经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