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无论大庙小寺,有人无人,香火是否兴盛……洛朝总会一步步走到供奉主神像的大殿前,点燃三支引神香,虔诚行礼祷告,企图得到回应。
尽管他很清楚,此方世界残存的数之不尽的大小信仰中,有一多半神祇古老到不可考证,极有可能早就消散在天地间了。
每每引神香燃起后,他总是虔心呼唤,表明愿作祭品的决心,希冀着意识能和某位超出这个世界限制的存在相连,求得苦寻千年之久的终结。
不幸的是,十次燃香中,多半九次都毫无回应,意味着此方神祇极有可能早就死去了……剩下的那一次祷告,也接触不到完整清晰的意识,仅能隐隐听得一个模糊呓语在回应。
要再找到一个如阴阳残魂般的存在,希望渺茫如在冰天雪地里找天然的篝火。
尽管深知现实如此,他抱有的念头彻底是个妄想……可每到一处新的庙宇殿堂,慎重将香燃起后,他还是会不自觉地怀有期待——如果这一次,有回应呢?
最终,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一月过去,北岭入了最严寒的深冬,偶尔他行至迷途,有一瞬间不知该向何处去,伫立良久后,他能感到身后某个人在靠近……近到一定距离后,似乎怕惊扰了自己,对方也骤然停住脚步,且忐忑不安着掩盖气机,不敢被人发现。
他自然知道这是谁,却从未回头看过一眼。
洛朝心底残余的几丝希望,好像一捧柴火燃烧后留下的余烬,每一次失望都是一滴水,打落下去,渐渐将本来犹存星火的灰烬浇湿,徒留一片冰冷刺骨。
他有时会望着四周苍白的荒岭自问:我要去向何方呢?
其实走到这一步后,他的前路已无甚选择余地了:
要么,先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等待过无尽岁月——也许是一千年、两千年、一万年乃至更久,直到寻出另一个残存在此界的道主级别力量,替他打碎永生的咒枷。
可如果,等了无尽岁月,也还是找不到任何希望呢?
他若忍受不下去了,就只剩第二条路,如祭道者们所愿,证道功成,破碎虚空,归位时间道主。
理智也好、直觉也罢,都隐隐地预告他:
一旦无可奈何下,踏出证道这一步,有些东西就会被彻底改变,且不可逆转,若那时又发现,前路还是绝望,事情就最终无可挽回了。
兜兜转转,他依旧只能在无尽漫长的岁月里枯等下去,找一个也许根本不存在的希望。
如此跋涉了又半月有余,手中只剩下最后三支引神香……他终于筋疲力尽,倒在一个雪夜里,身畔是绵延荒丘、连天白野。
鼻尖萦绕着厚雪的水腥气,他阖目,企图说服自己,可用什么方法,熬过往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等待……
结果略一试想,他脑中突然浮现很多人影——这些人,都是前世他曾认识过,又送别过的人们。
那一瞬,他居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至深惶恐:
重生……新生?不!明明我是最不需要这些的!
有无数人对他羡艳万分地叹慕过:您是被上天眷顾的气运之子,生而有无尽荣光。
他此刻想来分外荒唐:
彼之□□,汝之蜜糖……所谓的上天厚爱,就是将他根本不需要、而世人求之不得的一切赠予他;而后,付出的代价是,他失去了自己真正珍视的一切、哪怕世人将之弃如敝履。
他仰面倒在雪地里,身形渐渐被漫天飘扬的鹅绒覆盖,他又问自己:
重来的一生,该如何活过去呢?
昔日故人们,是就此远离若隔岸观花……还是在另一段时空相逢,承受第二次离别?
无论前者后者,他一旦深思起来,就感到无边恐惧将自己包围。
前世今生,他很少真正畏惧过什么,今夜,却前所未有想要找个地方将自己藏匿起来,自此不见人间……或者,像神话故事里那样,一觉睡去万余年,在永远的、安然的黑甜梦乡里,这般不知岁月流逝地度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想要躲避逃开的念头如此强烈,可他竟没有分毫力气从雪地中爬起来,去给自己找个避世安身之处……他干脆就此放弃挣扎,不打算再睁开眼,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