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渊垂着眼沉默了会儿,然后说：“我记得你有酆都的朋友。”
叶嘉在十五年中走过了很多地方，认识了很多人。他或许借了封洲的势，以不同的方式,老练的和不同背景的人相处,但无论如何,叶嘉交到的朋友,是属于他而不是封洲的。
静渊抬起眼睛看叶嘉，眼神很认真：“带我见见他,我就告诉你。”
叶嘉笑了，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放松：“静渊仙君居然也会讨价还价。”他一口答应下来，但脸上的笑在说“好”的时候淡了下去。
静渊的视线在叶嘉脸上停了会儿,像是在揣摩他的表情。叶嘉不闪不避的迎上静渊的视线。
也不知道到底揣摩出什么没有，静渊移开眼神，向叶嘉伸出手,撩起衣袖,露出一截小臂：“麻烦你了。”
叶嘉抬手搭上他的脉搏,看了静渊一眼,然后将自己的灵力探了进去。
一探进去，叶嘉就觉得自己的灵力像是被刀割了一下：“……什么东西？”
静渊微微闭了眼,另一只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的蜷起手指。
几天时间，恶咒已经深深扎进灵脉了,被外力一碰,牵一发动全身的疼。
灵力就好比修士的另一双眼睛，叶嘉小心翼翼的绕过缠在脉门上的那条红色符文，看见静渊灵脉中密密麻麻蛛网似的红色，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你都能忍这么久？”
静渊微阖着眼睛,没有说话。
对付这种恶咒，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点点拔除，叶嘉用灵力裹住藤蔓尖锐的末梢，让它不再触碰到静渊灵脉的四壁，然后用自己的灵力将那一段符文全部包起来，狠狠碾碎！
他的动作既温柔又凶狠，在别人的灵脉中做这些，就算是有着封洲记忆的天生灵力者，也得全神贯注，小心翼翼。
为了省点力气，也为了避免乱动带来的危险，叶嘉就像凡世的郎中一样，团了团手巾做成软垫，让静渊枕着手腕，把手臂舒舒服服的搁在桌面上。
叶嘉的手肘也抵在桌上，用最顺手的角度，按着静渊的脉门。
这是一个侧面相对的角度，静渊抬眼就能看见叶嘉的侧脸。
年轻人微微抿着嘴唇，不自觉的用牙磨着下唇上的干皮，血丝从皲裂处渗出，他会探出舌尖舔一下。
叶嘉不自觉的做着小动作，表情很认真。
这份认真是静渊熟悉的。并非来自对封洲的熟悉，而是对叶嘉的熟悉。
修士生命漫长，几年的相处很短暂，但记忆却格外的鲜活深刻。
静渊记得叶嘉在白石峰上拼命修炼的那段时间里，在他偷偷关注那个孩子的时候，也常常看见叶嘉露出这种表情。是目的明确的认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知道自己能走到哪里，扎扎实实的一步步迈出去。
一如叶嘉能看出静渊的虚弱，静渊也能看出叶嘉的紧绷，在另一人面前不自觉放松的，不止静渊一个。
因为精神紧绷，叶嘉在做事的时候，多少显得有些焦躁，他话少了笑容也少了，有更多更沉重的东西从眼底慢慢浮现出来。
在焚沙海之外，叶嘉即使接受了自己和封洲之间的联系，但也有意和封洲保持距离，有意表现得和封洲不同。但现在他顾不上了——静渊一直关注着他，于是非常清楚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焚沙海对六品修士来说很危险……对所有人都很危险，叶嘉在用封洲的手段，他刻在其他修士身上的道标，是用回字符画的。而在之前的十五年里，叶嘉一次都没用过这种别人学不来，完全是封洲风格的东西。
不仅如此，叶嘉甚至都没有精力去掩饰了，他进二层，上三层都没避着人，静渊已经听见有人在议论叶嘉，惊奇他为什么对边城如此熟悉。
然而，叶嘉越是用着封洲的手段，越是显得和封洲不同。
那些很难言传的细节，让静渊格外清晰的看见了叶嘉和封洲的不同。
叶嘉是真实的、温暖的，而南山书院的封洲，像是一个虚妄的执念。
“放松点。”叶嘉温声对静渊说，和刚刚诧异愤怒于静渊居然死扛伤痛的语气截然不同，“别坐这么直。”
静渊很难放松，无论叶嘉多么小心，拔除已经扎根的恶咒依然是疼的，非常疼。
但他听话的，缓缓的放松了腰背，靠到了同样用石头雕成的，冷冰冰的椅背上。
寒冷刺激疼痛，但静渊却奇怪的感受到了一种温和的安定。
静渊看见一滴汗从叶嘉的鬓角滴了下来，在他人灵脉中动作，同时消耗着灵力体力和精神。
叶嘉不在用牙磨嘴唇了，他咬着下唇，直咬得嘴唇一片惨白。他只是稍微恢复了下，精力灵力都是疲惫匮乏的，此刻颇有些力不从心。
“今天就到这里吧，剩下的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