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钦是清醒的。
甚至比平时看上去更清醒更冷静。
滚滚黑雾之中,他被狂莽刀的红光照亮，发色更红，唇色更艳,虽则清醒,却……更不像个人了。
边城结界被毁,但建筑没有被完全摧毁。
有面向一线关那半边的城墙坍塌了,内部建筑并没有损毁得太厉害。
许钦就在毫无遮挡的城楼上，用刀光织出坚不可摧的屏障,刀光交织似有规律，细看能看出南山书院论道坛的手法。
部分修士在红光之后绞杀漏网的魔族,还有部分在把边城破碎的城墙按一定的顺序重新垒起来。
边城用的每一块砖上，都刻有符咒,堆叠的顺序对了，就能激发符咒。
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把边城的结界与半面城墙同时摧毁，王砚秋扫了眼忙碌的修士们,在其中找到了彭承年的身影。王砚秋暗暗松了一口气。
叶嘉的视线在重新亮起灵光的城墙上顿了顿。边城城墙上的符咒,封洲是不知道的。
上一回他看见了边城被破,没能参与重建,也不知道城砖上的手段，是本就有的,还是后来加上去的。
一时间叶嘉有了点物是人非沧海桑田的感慨。他眨了下眼，把不合时宜的感叹抛开,九问祭出,以剑光斩杀魔族。
进边城的修士有的帮着去垒砖，有的揪着弟子的领子把人摁进传送阵里，还有的跟着静渊几人上了城楼，和许钦一起抵挡从一线关涌来的黑雾与魔族。
边城更靠近一线关,黑雾撞过来的冲击力极其可怖，老残游铺开冷光熠熠的森林，经史子集字字洪钟大吕，九问剑光煊赫，狂莽刀刀势炽烈，灵光交织间，一切仿佛都回到了百年前。
静渊发现自己看不透许钦的修为，他心里有和王砚秋同样的疑惑。
摧毁了半面边城的是什么？又是什么护住了当时在城里的修士？
是许钦吗？
许钦手中的狂莽刀暴虐得有毁天灭地的气势，几乎能从红光中嗅到血腥味。然而狂刀却是清醒的，也不见气血消耗的虚弱。
许钦突然问了一句话：“九问，问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突兀的问题让城楼上的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然后众人听见叶嘉开口了：“九九归一，九问问一个问题，归途何处。”
城楼上众修士在抵挡黑雾魔族，都没法一直停在同一个地方，许钦是在又一次和叶嘉站得近了的时候，才继续了这个话题：“没见你用过这一招。”
狂刀招式大开大合，灵力浓烈而暴虐，然而他的声音里丝毫没有疲惫感。
叶嘉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能从黑雾中汲取力量的叶嘉同样还不觉得疲惫，他回答说：“因为我还没练成。”
所有人都知道叶嘉用着九问剑法，许钦与他的问答似乎平常，却又透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是在不断的移动中，并没有人有那个运气，正好听全了两人的问答。
回答完许钦，换叶嘉发问：“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别说静渊看不透许钦的修为，叶嘉也看不透——叶嘉现在都已经能看透静渊的修为了。
狂莽刀越发明亮，许钦的气息越发不像个修士，他周身气息混沌却不混浊，似乎变成了一团……与狂莽刀那头黑雾极类似的雾气。
“在走之前，当然要把好奇了很久的问题问问清楚。”
王砚秋正巧在附近，他扭头就问：“你要去哪里？”
许钦笑了下，这个笑容里没有他一贯的张扬，反而带着点兴致缺缺的疲惫。他没有回答王砚秋的问题，而是说：“一线关的结界破了，如果修足够高，就能进入魔域。”
“一线关有结界？”近处另一位长老开口，许钦并没有参加镜湖会的讨论，“你怎么知道一线关有结界？”
“因为，我是亲眼看着那结界筑起来的啊。”许钦嘴角的弧度不断拉大，渐渐有了狰狞的意味，很刻意的狰狞，“这么多年了，你们居然还真的都不知道吗？”
他说：“我是魔啊。”
这一句话如石破天惊，一时间却没人信。
“哈哈哈哈哈！”
这一回许钦用狂莽刀逼出体外的，不是魔血，而是属于修士的那部分！
红发狂刀笑得越发癫狂，他最后劈出了一刀，整个人的气质骤然一变，若以神识去看，他已经完全是魔族的样子了！
许钦一跃跳下城楼，向着一线关的方向冲去！
许钦的动作太快太突然，没人来得及拦他！
他跃入黑雾的瞬间，有一道极巨大的影子从雾气中隐约冒出，然后红光一现，那影子被许钦逼了回去！
“他他他、真的是魔？！”
当许钦说出自己是魔的时候，更多人是想要反驳的，他们认为狂刀看着正常，实则已经失常了。如果许钦是魔，他为什么要帮修士斩杀魔族？
即使现下看来他真的是魔族，他又确确实实帮着修士！
然而关于许钦的议论没能继续下去。
许钦一走，狂莽刀刀意消散，黑雾带来的压力成倍增长！
长老辈里，参与过百年前一战的人不多，但参加了边城重建的人却不少，他们循着记忆重修结界，比能垒城砖的弟子们进度快得多。
然而再快还是来不及！
深入黑雾之后，众修士皆得不到灵气补充，开始时尚能迅速，很快进度就跟不上了！
众修士根本不可能像之前设想的那样，通过传送阵到黑雾之外去补充灵力，他们完全能靠带在身上的灵石来补充。
他们更有更深一重的担忧：“被许钦挡住的是什么东西！？它有一个吗？它会不会再来？！”
谁都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就像谁都不知道边城能不能守住。
“许钦到底是怎么挡住的？！”
“谁会狂莽刀，教我啊！”
然后突然有人想到：“叶涸呢？他不是来焚沙海了吗？！”
因灵力透支，被强拉下来休息的彭承年低声回答：“他不在了。”
城楼上突得一静。
手握灵石的彭承年抬手在半空中点了两下，一道阵法缓缓展开。
那是和叶嘉在刚进云汲院时见到的课单相似的，单纯用于记的录小法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