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里是一串名录，为首一行是：明月楼叶涸。
“边城的结界是被突然炸开的黑雾摧毁的，在黑雾袭来时，叶涸跳出结界，以狂莽刀功法点燃了自己。”
叶涸整个人都炸开了，尸骨无存。
修士血肉中蕴含着丰沛的灵力，又是狂莽刀的功法，他的死亡被淹没在一片可怖的红光之中，而这片红光，在毁天灭地的黑雾之前，亦是螳臂当车杯水车薪。
但所有人都觉得，叶涸是真的把黑雾阻了一阻，他的牺牲并非没有意义。
所有人都记住了不曾被红光淹没的那句喊声：“明月楼，叶涸，先行一步！”
先行一步的弟子，不止叶涸一个。
也有更多的长老、弟子，在步叶涸的后尘。
在这一瞬间，叶嘉完完全全的被羞耻感淹没了。
他问自己，你在做什么？
然而猛然间，叶嘉的手臂被抓住了，被紧紧的抓住了。
是静渊死死的抓住了他，一向冷清的黑衣仙君脸上，有极激烈的情绪：“你做不到！你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
“我不是一个人，你也在这里，大家都在这里。”叶嘉抬起手，揉了揉静渊的脑袋。
他们靠得很近，近得叶嘉又一次看见了静渊黑发里的银丝。静渊抓叶嘉抓得好紧，紧得叶嘉能感觉到他手心残留的灵石的气息。
灵脉还未恢复，就又强行吸收灵石中的灵力，叶嘉不想想象那该有多痛。
“难得你任性一次，但是静渊，很抱歉，我做不到。”
“可是我也做不到啊，”静渊的声音里近乎带着一点示弱的意味，“这一回，难道不该轮到我了吗？”
他才是修真界第一人，曾经封洲所背负的，如今都在他背上。
灵脉破损而疼痛，其中灵力却充足。
再疼，也比不上百年前的疼痛。山鬼上光芒流转，黑芒中带着一线劫雷般的银，八品巅峰与九品境界似乎隔了一线，却又似乎，有着天渊之别。
九品已与天道通，静渊不顾一切的出招，云层之上恍然有应。
山鬼祭出，黑芒带着银光穿透黑雾，藏在雾气之中靠近的巨大黑影瞬间暴露出来！
“果然还有！”
“什么时候摸过来的！”
静渊松开叶嘉，毫不犹豫的转身，跃出了结界，直往那不知何物的黑影冲去！
叶嘉同样没有迟疑，他在滚滚黑雾中探出手，雾气撕裂，一道人影从裂缝中走了出来——
“那、那是——”
“封洲！”
脸上没有易容的封洲笑了下：“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带着那脸疲惫的表情，似乎解脱又似乎无奈。
他是叶嘉的一尸，说同为一体也不为过。叶嘉明悟了，他自然也清醒。
他因叶嘉的靠近而苏醒，在叶嘉还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是什么的时候，就会因为那份冥冥之中的联系，想叶嘉所想，做叶嘉想要他做的事。
叶嘉身边的黑雾疯狂涌动，连同雾中那些尚未完全成型的魔族，尽数被叶嘉吸入体内！
封洲同样那些黑雾一样，化为一道雾蒙蒙的流光，投入了叶嘉的身体。
一尸归位，神魂完满，和封洲记忆的隔阂感消失了，责任的沉重又压在了肩膀上。
叶嘉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能用黑雾来填充灵脉，也不知道这些黑雾到底是什么，所以对黑雾的使用向来是有所保留的，此刻全然放开后，灵脉似乎是无底洞，怎么都填不满。
城楼上炸开了：“怎么回事？！”
“叶嘉也是魔族吗？！”
叶嘉谁都没有理会，他握住剑，涌动的黑雾进入灵脉后，如同点缀了星光的夜空，神秘璀璨。
灵脉饱胀，极大的充盈感中，修为品阶的界限被彻底打破，叶嘉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中，若盈若空，他觉得自己能使出前所未有的强力的招式，又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轻盈，似乎稍微抬一抬脚，就能乘风而起。
他携着一身黑雾暴风，紧追着静渊，跃下了城楼！
浓雾构成的巨大黑影之前，山鬼招式已老，黑雾中无法补充灵力，静渊又一次落入了面对冬青时的窘境，而这一回他引不来劫雷了。
但这一回，叶嘉一直在。
“哪里轮得到你来！”
剑光在黑雾中绽开，是重剑浑厚的剑意，却轻灵得像一朵花。那是雁字回首的难以捉摸，是沉舟侧畔的一锤定音，九问上符文频闪，宽厚的剑身颤动着裂为数片，花瓣一般的散开，然而凋落的不是花，是雾气中的魔族，污浊的血液在剑光中不断绽开，浸透了杀意的剑比狂莽刀更暴虐。
叶嘉握在手中的变成了一柄轻而直的长剑，他抬手、落剑，银光自天而降，清净凛然，一如静渊在桃花村使出的那招。
那是在最初的时候，在凡间那间小小的院落中，背着重剑的仙人对他说：“来，别难过了，我给你变个戏法。”
静渊已经忘了自己当时为什么难过，他记得封洲手中剑光如流星坠落，美得难以形容。
他记得封洲说：“人生譬如一场大梦，睡醒了什么都不记得。所以活得肆意一点，开心一点岂不更好？虽然我现在也做不到，但为了练成这一剑，我会好好努力的。所以小白糖啊，你也努力开心一点好不好？”
那是静渊珍藏的一点私心，是封洲一直没练成的一招。
南柯梦我。
城楼上的人看呆了看傻了，却也看疯了，不要命的压榨着灵力，修补结界：“管他是谁！快趁着这机会把结界补上！！”
剑光煊赫，在黑雾中照出一片白昼，不知是何物的黑影在溃散在后退，却始终未被击败！
黑雾真的在减淡，是被剑光击溃了，也是被叶嘉吸尽了。
边城上空居然露出了一点青天来，被黑雾遮蔽的一线关露出了浅浅的轮廓。
叶嘉手中的剑是那么绚烂又那么可怖，黑雾间被炸开一片白地，静渊根本插不进手去，他看了眼隐隐约约的一线关，又回头看了眼边城上一寸寸织着的结界。
然后他的视线落回叶嘉的背上：“你要回来……这一次，一定要早点回来。”
叶嘉笑着，答应他：“好。”
静渊于是也笑，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后，他飞身回了边城，与众人一同重建结界。
茫茫黑雾之中，边城结界一寸一寸的，重新拼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