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典礼的现场格外纷乱。
不像上次开幕式的时候,红毯造型是陆心心托了几层关系转圜才帮他借到的服装；银熊奖的消息一出来，不少品牌直接打电话给了艾塔的总部，询问时逾是否需要颁奖典礼的服装提供。
陆心心原本人在北京公司总部，接到消息也立刻订了前往柏林的机票,但还是比在横店的时逾来得慢,在飞机上也要工作,最后挑了三套发给时逾，两个人紧赶慢赶,敲定了最终的服装造型。
衣服送来换好，基本就到了颁奖典礼的时候。时逾这一天几乎是连轴转,从横店到柏林,刚落地不久就要准备颁奖典礼,忙得没有一刻闲暇,坐下来休息缓解长途旅行疲劳的时间都没有。化妆师帮他遮住眼底的淡淡青痕,就这化妆的十几分钟时间,时逾闭上眼睛，几乎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确实太累了。
在剧组,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都是常事,在飞机上也不能好好休息,获奖的激情退却之后，剩下的就是茫然无际的空虚,还有踩着絮软棉花一般的不真实感。
这些情绪在他的胸腔里交织翻腾，时逾一阖上眼睛，疲惫感就潮水一般地涌上来,卷过全身的细胞和骨头，把人拖入沉沉的睡梦中去。
直到一只手轻覆在时逾的眼睫上，动作不重,却足以让浅睡的人察觉到异物感，进而清醒过来。时逾艰难地睁开眼睛，化妆台雪亮的打光灯漏进他半合的眼睑，一只漂亮的手在眼前放大，遮住了大半光线。
对方似乎刚从室外进来，皮肤上还带着星星点点的寒意，激得时逾眼皮一跳。
“睡好了吗？”是庄褚的声音，“那边在找你了。”
时逾原本是想小憩一会儿，没想到真的睡着了。他的睫毛在庄褚手心蝴蝶一样地上下扑扇着，眼睛慢慢适应了大亮的室内光线，手指轻轻地握住庄褚的手腕，把他的手推开：“谢谢。”
化妆师是电影节官方为了这次颁奖典礼特意聘来的，此刻正在收拾桌上的东西，听见睡着的那个小演员醒了，冲着他们笑笑，说了一句比较长的德语。庄褚很轻很短地笑了一下，还是被时逾捕捉到了。
时逾问：“人家说了什么？”
“夸你好看，”庄褚双手放在他的肩上，一边替他理了一下因为睡着而折叠的领口，一边翻译道，“说我们两个感情不错。”
“啊……”时逾被庄褚如此轻而易举地吐出的后一句话闹得有点脸红，对方肯定知道他们是今年的最佳演员银熊奖获得者，毕竟今年获奖的东亚电影就《云端飞行》这一部，他们黑发黑眼的相貌又如此具有辨别性。
这也就意味着对方多多少少关注过这部电影，也就知道他们两个在电影里饰演一对同性.爱人。时逾下意识地想去咬一下唇，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才化好妆，最好不要动，又忍回去：“庄褚。”
“什么？”
“德语的‘谢谢’怎么说？”
庄褚笑着看了化妆师一眼：“最简单的，‘Danke’就可以了。”
时逾试探着学了一下：“Danke？”
化妆师给他们比了一个国际通用的大拇指。
于是时逾笑起来：“我们走吧，免得林导他们等。”
*
颁奖典礼的地点设在柏林电影宫，旁边就是索尼中心，靠近波兹坦广场。场馆外面的天气不见得好，虽然不见大片阴云，但天光暗淡，风刮在身上，刀割一般，像是要有雪。
《云端飞行》剧组在场馆里落座，不像开幕式的时候没人关注，他们这一行人行走进来，就招惹了不少探究、好奇、嫉妒的目光。时逾泰然自若地落座，嘴里还要说：“哇，好多人在看我们哦。”
“如果你不带最后那个语气词，我说不定会相信你是真的紧张。”苏佳低声吐槽。
时逾状似无辜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苏佳掩面叹气。身为本片唯一指定女性主要角色，两个男主演的颜值都比她高，令她深深感觉自己出现在这里当绿叶的点缀都无用。柏林电影节的奖项很多，除了主竞赛单元，还有其他的各类奖项。场馆内不时响起一阵阵掌声。
当颁发到最佳电影音乐奖的时候，林小舟提起一件事：“叶襄当初还说想来。”
“这不能吧，”时逾疑惑，“她不是没真名吗？”
叶襄给《云端飞行》提供音乐的时候使用的是匿名，保密工作很严实，挂靠的也是一家空壳的音乐工作社。她看样子想要往音乐道路上发展，但是却不是自己走到前台当歌手明星的那种类型——不过她也不稀罕，毕竟影后光环傍身多年，其他的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林小舟不知道当初叶襄在艾塔的那些烂事，想来想去，大概也只能归结为叶大小姐三分钟热度的玩心大起罢了。
一个个奖项颁发出去，颁奖典礼终于到了后半程。负责最佳主演银熊奖颁奖的是上一任柏林影后，一位罗马尼亚女演员。她拿着官方给的提词卡，站在水晶般的舞台上，微笑着念出了两个名字。
掌声雷动。全场的灯光往他们这边打来，时逾站起身，拥抱了林小舟、苏佳和剧组的其他主创，这才和庄褚一起走向了舞台。
柏林电影宫的灯光落在他的肩上。时逾的面容出现在大屏幕上，灯光和摄像头将他的五官柔化，成了一片温柔的浅影，此刻，他在镜头里的神情姿态与电影里的桑夷竟有几分神似，仿佛桑夷打破第四面墙，灵魂归来。
话筒先被递到时逾手里。他向庄褚示意，庄褚摇了摇头。于是时逾在万众瞩目中握住话筒：“感谢柏林电影节，感谢诸位评委给予我的认可。”
他略离了离话筒，然后语气平静，继续说：
“在这之前，我没有想象过自己能获得这个奖项。或者说，想象过《云端飞行》能够拿到最佳演员，但是没有想象过这里面还会有我的名字。因此，我首先要感谢林小舟导演和我的经纪人，感谢他们相信我，给了我这个机会；还要感谢宋屿编剧和其他的剧组同事们，一起完成了这部电影。我最要感谢的，是我身边的庄褚老师。”
大屏幕上的庄褚眨了眨眼睛，似乎有点茫然，没想到自己会被他特意提到。
而时逾没有看他，获奖感言还在继续：“庄褚老师虽然比我还年轻，但是在我的表演路途上，他是我的导师。电影节官方将我们的名字并列在最佳演员的名单上，但是如果没有庄老师，我不知道单靠自己，走到这个位置要花费多少年。或许这个时间比一生还要长。”
这个奖对他来说真的堪比海市蜃楼，时逾还是多年轻的年纪，第一次演电影，凭什么初出茅庐，就能够和庄褚这样的怪物新人一起拿到这个奖，成为华语影坛新的紫微星。
时逾知道他本身绝对不像是庄褚那样紫微星的天赋，他甚至想，自己能拿这个奖，是不是因为柏林电影节有将最佳演员颁发给一个主角团队的传统。
这个最佳演员落在他手中，轻得恍若鸿毛，却又沉甸甸的，烫得好像一滴穿越时光罅隙的血或眼泪。
他垂下眼睫，用刚刚还是庄褚教给他的德语说：“Danke（谢谢）。”
由于时间限制，获奖感言都写得很短，庄褚没有想到时逾的感言居然一半是关于他的。
镜头睽睽之下，庄褚歪头，脸上难得流露出几分天真神色，冲时逾伸手。
时逾也依附过去，一个合情合理、太适合发生在现在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