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校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
医生看着眼前压着怒火的市长,在数不清第几次说不知道后,头垂得更低。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虽然他的确号称最厉害的治疗师,但是神明的力量,他又如何能够化解。
是的,神明。他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在给自己不断开导后,终于不得不承认的存在。
具体的事情发展得从十三天前说起——第七太空能源探索舰队(后文简称第七舰)在发现巨大能源体并决定于当夜21时13分进行靠近,一切原本如计划展开,未料行至半途,其中一艘副舰却突然偏离航线,撒疯似地朝能源体冲撞而去。地面监测小组紧急介入,然而系统被修改,根本无力挽回。只见副舰光点触碰到能源体的一刹那,地面所有的监测屏全部爆炸,室外,凄凉的雨夜在瞬间蒸发,天空繁星闪烁如白昼。时间记录21时整。
这听起来应该是一场极度惨烈的太空事故,第七舰在太空尸骨无存,连坠落的机会都没有。无数的人在那个夜晚惊恐又不安,甚至有林上择中校的虔诚拥护者冲进市长大楼,用枪弹与警卫队对峙。然而神奇的是,第七舰所有舰员,包括率先触碰的那艘副舰上的人,他们被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力托着,在无数市民的注视下,从天空中慢慢飘下来,安然无恙地落在人造的绿地上。
无人敢上前,于是市民只能把目光投向了那座平时不愿凝视的大楼。市长抓着林无白站在窗口,说不清那张黑沉沉的脸上到底在想什么。半晌,他才示意警卫队行动。
第七舰舰员被送进总医院。市民被出动的军.队轰赶回家。后半夜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霓虹灯还在不安地闪烁。
次日,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都是此事相关。它们被定点定时投放进市民的脑子,于是在普通市民眼里,这件事便逐渐演变成了暂时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新力量事件。
然而,作为总医院最优秀的治疗师,他不至于因此洗脑。
他看着明明各项体征正常却无法苏醒的林上择中校,若有所思地趴到窗户边。
不夜城内,事故后第一日,市长下令调回所有下类机器人:女性、未被加载性.爱系统、战斗力S级,易控。
第二日,市长愤怒地把这群机器人赶出大楼。
第三日,听闻市长在伊莲恩的房间度过了十二个小时。
第四日,市长走进了第七区总医院的大门,掐着他的脖子抵在墙上,像是泄火般自言自语:“他们那些科学家,个个是疯子!信了这世间有神也就算了,你们这些天天开膛破肚的难道也相信?!”
本来是不信的,现在信了。
但他不敢说:“不,不相信,市长,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十分谄媚。
市长眯起眼,盯了良久,松开手,冷笑离开。
这件事当然没有结束,第五日,市长又来了,问林中校什么时候醒,他说不知道,可能随时,也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第六日,仍如此。往复循环同样的问题,直到第十三日,像是某个大限将要来临,市长再次控制不住地朝他发了脾气。
问:“林中校到底什么才会醒?”
他说不知道,在沉默中想神明的力量他怎么能够化解。
市长没有动,似是深呼吸了两下,而后目光阴鸷地盯着床上躺着的中校,一字一句:“林上择,明日24时之前,如果你没有醒过来,别怪我对你的父亲林无白动手。”
“放心,我不会伤害他。我只是会在他身上安装和伊莲恩一样的系统。”
“哦,对了,如果醒来后,没有解决办法,林无白同样是上面那种下场。”
-
第十五日,清晨。
新纪第七区,青上庄园。
与平时的清净少人不同,此时的庄园外已经停了近百辆军用.越野。越野车身为松枝绿,侧面标记有深蓝色的“七”字符,熟悉军.队的人一眼便知这是林上择中校部下的第七陆军团,与第七舰不同,是全然隶属于其本人的一支武装。
然而目光投向庄园别墅前的首长车辆时,从副座下来的却不是中校本人,而是一位年轻的少校。他的腿很长,带着长期训练的干练和飒爽,三两步便走到大门前,停在等候他的管家身前。
“温少校。”管家先开的口。
“嗯,”年轻男人应了一声,声音干哑得像戈壁滩上的黄沙,眼白处还沁着红血丝,他扬起下巴,没有更多的寒暄,“霍小姐还在收拾?”
“是,现在应该在梳妆了。”
“收拾好了通知我一声。”年轻男人说完,不再废话,转身要朝车里走去。
“诶,少校,”管家忙拦住他,目光掠向那浩荡的车队,堆着眼角的褶子笑起来,心却是慌的,“温少校,这次不是让霍小姐去不夜城陪护中校几日吗,怎么搞这么大阵仗,是出什么事了吗?”
“还能有什么事,”年轻男人停住脚步,转头望向管家,咧着干裂的嘴唇笑了声,从兜里掏出半截烟点燃,就着烟嘴猛吸了一口,“城内仍在戒严,往前走的前几个区昨天夜里又爆发了几场动.乱,中校不放心。”
管家这才了然。昨日中校从总医院醒来后,各媒体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争相进行了报道,这一报道,原本被不夜城压着的“天文异象”又发酵了,说新纪要完蛋了,说市长要下台了,总之里里外外的争乱不少,只是没想到会在短时间内发生□□。少校虽是轻描淡写,但动.乱这个词的分量,他还是清楚的。
中校担心霍小姐半路出事。
两人于是相视一眼,礼貌点头。
与此同时,别墅内院的女主人房间,梳妆已进行到最后一步——身着浅白色短衣长裤的佣人半蹲在女主人身前,将手中的麦穗钻冕小心翼翼地戴到对方头上。这是一顶年代久远的钻冕,传说是旧纪中世纪的某位皇帝为其皇后设计的,钻石耀眼厚重,勉强能衬佩戴者。
“霍小姐,好了。”佣人流连了数眼,才轻声开口,往后退到其他佣人身边,站成一排。
她是侧对着窗户的,清晨的阳光洒在洛可可式的金色裙摆上,袖口繁复夸张的蕾丝下覆着一双纤细白滑的手,双手交合贴在平坦的小腹前,望见一把柔软的腰肢,沿着织锦的金色花纹向上,水滴状的钻石项链贴着分明的锁骨,圆领之上一片干净透亮的白。
她在话语声中抬起眸来,原本漆黑的双瞳在晨光映射中,上下跳了下,竟然变成潋滟的金,但待她轻轻一转,又恢复为纯净的黑。
“谢谢。”她望着方才那位佣人说。虽然嘴唇未动,眼睛也没眨,整个人安静得如一盏白净的瓷瓶,但的确是说了这两个字。
青上庄园的女主人是林上择中校用一艘舰队在地下交易市场换回来的机器人。
所以佣人们对这个场景并不觉得奇怪,继续说:“那霍小姐,您看看还需要什么,倘若没有,其他的也就都收拾好了。”
“没有。”
“那我们就去通知管家了。”
-
第十五日,上午,九点十三分。
青上庄园的佣人齐齐送别女主人,领头的越野车长按一声汽笛,整个车队轰隆隆地在田野间回响,护送“霍小姐”去往不夜城。
首长车里,姓温的少校仍坐在副驾,只是比起来时的疲惫,此时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玫瑰花田,心中早已舒缓许多。
“霍小姐,”他手肘半支着车窗,回头跟后座的女人搭话,笑眯眯的,平常军营里常有的打趣,“怎么中校追了您那么久,您还是没跟他结婚啊?瞅瞅,这外边的花田,中校亲自为您培育的,春去秋来,都开了数茬了。”
青上庄园占地面积十分广袤,除了有人居住的别墅大院,剩余近百亩都是玫瑰花田,沿着路开,远远望去,翻红一片,在这自然环境几乎恶化得彻底的新纪,没有人不爱这里的旖旎风光。
“霍小姐?”温中校笑得脸都僵了,然而对方只是静默坐着,垂着双眸,完全不像会和他交谈的模样。
“行吧,”于是只得自我宽慰,“霍小姐乐意和中校说话就成,这次去不夜城,还希望霍小姐能多照顾点中校,中校这些年不容易,眼下刚醒,更是麻烦不少。”他说完,知道又是自言自语,叹了口气,转过头去,趁着车队还未驶进第六区,半眯着眼补眠。
身后,原本垂眸的人动了动眼皮,睁开一双平静双眼。
她并不是去不夜城陪护中校林上择的。
透明的数据屏浮在空中,她像往常每次出发前一样,记录此次的任务——
任务等级:SSS
执行者:霍青眠
执行者特征:编号2113,女性、未被加载性.爱系统、战斗力S级,易控,制造者沈思端&温行珏,现主人林上择。
执行背景:新纪168年,能源几近枯竭。第七舰在太空探寻能源体之际,遭遇时空裂缝,得以与远古神明对话。双方于十五天内达成合意,新纪将以“编号2113在裂缝期成功执行任务”换取不死神树之上的不死果,即能源体。
执行内容:编号2113穿越时空裂缝,于神话时代,令执行对象入局。具体细节随时变动,剧本保密。
执行对象:闻寻雪。
执行对象初始特征:*(输入—已删除—格式化该数据)
天地间,风卷起。2113号机器人霍青眠关闭任务记录,望向车窗外。
窗外是一片虚假的泛滥的红,她记得神明进入她的思维,带她去见执行对象时,那里是真正的一望无际的青。
神话时代的少女安然睡在青色连天的原野上,她的耳坠上挂着小小的银白色骷髅头,脚腕处系着一颗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