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如果剑再往前一点，就会刺穿眼前这人的喉咙了。霍青眠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沾血的剑尖，又顺着对方白皙秀颀的脖颈看见对方的脸，但很明显，这个说着要她做一个好人的女子，哪怕主动来到剑下，也不真的允许长恨剑肆无忌惮地刺穿脖子。
“哦，你可以试试，”霍青眠收回剑，言语淡淡，没什么表情，“这是你的事情。”
说完，她又指了指半跪在地上的霁筠：“是指要阻止我杀她，还是带走她身后的人？嗯，你的确很厉害，但是要想从我手下将人全部带走，也绝无可能，你可以二选一。”
闻寻雪就知道自己的豪言壮语对眼下的霍青眠来说就是过眼云烟，但她的目的本身也只是进行宣告而已。她既然说出这话了，就一定会做到。不过什么叫做好人，她也不是确切清楚，可作为众所周知的天理，枉害人命一定不是好人所为。
“如果我都要救呢？”闻寻雪朝霍青眠走近了一步，两人间隔着咫尺之距，她能将对方的眉眼看得很清。霍青眠头发白了，可是几百年来样貌却从未更改，每个细节都完美得宛如雕琢，时间在她的身上停滞了。
霍青眠在对方伸出手触碰她脸庞的时候退后了一步，抬眸时仍然旧波澜不惊：“你做不到。”
“硬碰硬当然做不到了，但是师姐，闻朝并不想和你硬碰硬。”闻寻雪见霍青眠后退，便又故意朝前走一步。这样子的情景突然回到了第一次任务，那时她是一个魔头，对还涉世未深的霍青眠步步紧逼。
霍青眠听见“闻朝”二字，眼珠子本能地亮了下，但也是稍纵即逝，甚至连自己都未察觉。“你待如何？”霍青眠问，与她自己截然不同，她丝毫感受不到眼前人对她的杀意。
闻寻雪便弯着眉笑了，在这到处都是血迹的长明宫，这份笑容显得格外温柔。
她没有回答霍青眠，退后了几步，扫了一圈众人，而后目光落在四季城仙总玄灵身上。玄灵顿时一哆嗦，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再一回神，便感觉自己腰间的仙器袋子被人用灵力扯得飞了出去。
“我的骨哨！”玄灵急得立马扑去，仙器却在下一秒被闻寻雪攥在了手里。
闻寻雪攥着这一只龙骨雕成的骨哨，看了玄灵一眼：“借用一下，保你一条性命。”
四季城的龙骨哨和招摇山的大羿弓同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仙物，相传龙骨哨是上古四季女神于北海龙族取得，后传至四季城第一代宗主。仙器有灵，是认主的，到了这一代四季城的玄灵仙尊，便不愿施展技能。闻寻雪虽不是四季城的人，但从前偶然与四季城上一代的仙宗打交道时，她用过此物。不知缘由，此物不认玄灵仙尊，但认她。
霍青眠自然也识得这龙骨哨，顿时沉下眼眸，下意识开口：“你要唤野连天的那只凤凰？”
也就是千凰。
野连天的这只凤凰，在攻击力上可能连十二影的老幺螃蟹精都打不过，但是在防御能力上，可能仙道双侠和德音加起来都无法使她受伤。
“千凰”二字从霍青眠的口中说出来，闻寻雪当即眯了眯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霍青眠虽然将她当作陌路人，但是在有些时候，一些反应已经成为了霍青眠的本能。只是不知道，这个本能具体而言包括哪些东西。
“是了，师姐，你还是很熟悉我嘛。不过，我并不是唤那只凤凰现在来给我帮忙。”闻寻雪笑着离霍青眠站远了些，霍青眠在她预备吹响骨哨的瞬间出了剑。
原本清脆连绵的骨哨声音因为纠缠而断断续续的，闻寻雪四下躲着剑锋，飞起的长发都被长恨剑削去了一缕。同时，由于龙骨哨的原因，这断断续续的宛若龙吟一般的骨哨声成了令人头痛的源泉。
世人皆道四季城为仙宗末流，可但凡如今的四季城能吹出龙骨哨，哪怕像现在这般不成调，也不至于如此。玄灵当年见过自己的师尊于灭魔之战中吹这龙骨哨，那时的调子清新迤逦，有安神静心之效，现在的“鬼哭狼嚎”却令他头痛得站立不住。
地下的人抱着脑袋一片哀嚎。霍青眠却在对方躲闪的动作间明白过来，闻寻雪吹的这断断续续的调子正是“百鸟令”中的“血鸦”一曲。
铺天盖地的血鸦在龙骨哨的命令下，竟然反水将地上的仙宗之人抬向距离正殿有一段距离的“明悟峰”去，如果想要逃命，现在就是时机。
“师姐，你看，我也很熟悉你在什么时候、会对我怎样动手。”闻寻雪不知道什么竟然躲到霍青眠身后去了，她在对方出手控制血鸦的瞬间，伸出右手大胆地环住了对方细软的腰肢，身体几乎和对方紧紧贴在一起，呼吸喷薄在耳边。
霍青眠条件反射地一僵。
闻寻雪却在这个时候，飞速吹响了另一曲调子。调子跟在北洛河旁吹的那首相似，但又有不同之处，那首是在召唤，而这一首类似传信。
“师姐，野连天如果攻击蜃楼，十二影可都在这山上。”闻寻雪仍环着霍青眠的腰，不得不承认，她很眷恋这份温暖，她低着头，甚至变态地想把鼻子贴到对方的后颈上，用力吸一口对方的味道，哪怕下一秒她就被长恨剑的刀柄后刺进左侧腹部。
“舒服？”霍青眠面表情地回头，眼睛漆黑，将刀柄用力往深处捅了一些。
闻寻雪看着腹部溢出的血，愣了一下，竟然全然不顾、痛快大笑起来：“舒服！太舒服了！”何止是舒服，她现在觉得爽死了！
她以为霍青眠真的完完全全漠视了她，可是原来这个人的本能反应里还有对她身体接触的排斥！排斥也好啊，总比没反应要好啊！
霍青眠不明白这个人在兴奋什么。在她看来，这只不过是对寻常人靠近的厌恶罢了，任何人，都是如此。她更关心的是刚才那句话：“你在传音让野连天攻击蜃楼？”
蜃楼是十二影所在之地。如其名字一般，海市蜃楼，很难知道确切位置。但是野连天中如今的掌权人，兰溪，她能够知道。十二影是抱着必胜的信念上山的，此时的蜃楼中除了德音，的确没有其他人。
“不，我可没和野连天站在一起。”闻寻雪笑着，她也觉得自己现在疯得有些厉害，可要是能控制，谁愿意呢。仗着死不了，她索性握着刀柄捅得更深了些，以拉近她和霍青眠的距离，“师姐，我只是让她们提前行动而已。”
霍青眠冷漠地看她一眼，对方嘴角已淌出殷红的血。
“师姐想知道她们要干什么吗？”闻寻雪目光温柔，“师姐若问我，我就说了。”
无论什么理由，大概就是找麻烦了。因为那只凤凰的存在，野连天哪怕不敌十二影，也是一个难缠的存在。德音一个人呆在蜃楼，不知道会闹出什么。
德音救了她的命。
霍青眠并不理会闻寻雪近乎疯魔的话语，她低头看着被鲜血沁染的长恨剑，默了默，剑身也直接穿过左侧腹部，穿过身体，在阳光下滴着血悬在空中。
闻寻雪这才忍不住闷哼出来：“师姐……”拖长的声音可怜又无助。
“我叫霍青眠，不是你的师姐。”霍青眠说过，她并不喜欢折磨人，许多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她不会执着不忘，“你不必用这样的模样博我同情。更何况，你根本死不了。”
是的，死不了。闻寻雪看着霍青眠决绝持剑落地的模样，心中一酸，脚底软下来，狼狈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地上。
霍青眠也真的不会再心疼她了。明明当初连脚被划破一个口子，那人都会蹲下来给她上药。
闻寻雪捂着伤口，忽然间委屈又难受得大喊了一声，用血乎乎的拳头直砸地面。
远远望去，半截衣服、半截裙子、乱七八糟的头发、一身的血、就像被人遗弃了似的。
太簇却是吓得一惊，他的左臂刚刚就是被这个疯女人削成碎片的。他吞了吞口水，忙狗腿地滑向朝他走来的霍青眠：“真人，真人，现在怎么办？”
十二影唤德音为魔君，唤霍青眠为真人。他们两个都是十二影的主人，因为霍青眠体内有德音的半颗魔元。
“回去。”霍青眠淡淡说。
“回去？”太簇望着眼前的局面，“不是，真人，可以动手啊……你看明悟真人她……我们为什么不干脆把她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