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手比之前钟盈看到时,伤口少了许多。
如今只能瞧见上头有浅粉色的痕迹,只是拇指处的茧子依旧明显。
钟盈看着那茧子须臾,移开了目光。
她将指腹抹了抹膏药,一手虚握住少年的手指,微微往前拽了几下。
少年的手递进。
膏药留下清凉的痕迹,钟盈用指腹细细摸索着那些皴裂的口子。
一点一点,全神贯注,很是耐心。
耐心到钟盈甚至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
自然也看不到对面少年眼底的那点柔色早已消失,微挑着眉,带着冷意的嘲弄。
“好了,”待做完这些事,钟盈松了口气,“记住千万要好好保护自己。”
荀安点了点头。
就着灯火,少年的眉眼温柔缱绻。
“殿下。”
“嗯?”钟盈抬手将那盒子轻轻盖上。
“如果,我未过这次策试怎么办?”荀安的声音平静,他不似在抱怨什么,“殿下会嫌弃我么?”
“我怎么会嫌弃你,”钟盈没有任何的犹豫,“没过便没过,你还是你,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若是,”钟盈迟疑起来,“若是你想去清源县主那处,我也应允的。”
钟盈的声音没有底气,随后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像是下定了决心做得肯定。
少年没有答话。
钟盈心一点点往下沉,那点酸涩不断翻涌,几乎要将她淹没。
“我不会去,”少年开了口,“我既与殿下说过我不会去,那便此生都不会去。”
他的声音好听,泠泠清越,遥遥入心。
“只要殿下不推开我,殿下想让我做的事,我都会去做。”
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淡淡墨香还杂着雪色清味,像是松针落在雪里。
钟盈脸烫得觉得头有些晕,就如醉了酒,一时觉得眼前少年都看不大清。
屋子内的烛灯也跟着晃动起来。
“若没什么事……天冷,早些回去歇着吧。”
“安告辞了。”荀安未做多逗留,他站起身对着钟盈一礼。
阖上门,离开暖热的炭火,少年抬头看了眼深暮的天际。
无月,寂静。
绢灯一豆灯晕,才能看到雪色旋着飘落,落至实物,便瞧不见影子。
他没有顺着檐廊走,而是行至院中,短靴踩在松软雪色上,起簌簌声响。
灯将白雪照亮了点,他低头看了会,觉得有些难看。
红梅衬雪,哪有血染雪色来得艳丽。
少年歪着头想了片刻,伸出手指,想于漆黑一角的石尖上在割一个伤口。
却瞧见了手上抹了的一层淡淡的透明膏药。
虽仔细看不出,却能感觉那覆于上层的痕迹。
他微不可察得皱了眉头。
大踏步离开院子,却不是朝着自己那处。
绕过后院的亭台,转角几个檐廊,在前头藕池处停了下来。
然后蹲下身。
落了雪,这藕池前些日子才去了残荷,消了淤泥,如今雪色落下,水面有一层薄薄的冰,唯独这冰还反射着虚薄的光线,薄冰下黢黑得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荀安将手置入池水中。
雪花落至肩头,很快隐去了痕迹。
冬日寒夜里的冰水最为刺骨,偏少年神情未有丝毫变化。
他用手指重重措了挫那抹了药膏的地方,几乎用尽了指尖所有的气力。
皮肤皆抹得泛红,少年却也未曾停下。
他只是皱着眉,还觉得不够,仍觉得不够。
“徐司丞?”他身后突然有说话声。
少年手停了片刻,但也未曾冰池中缩回来,甚至动作更粗暴了些。
他肩头一重,一张脸凑近,来人不解道:“徐司丞在做什么么?”
待看清了荀安的动作,骆丰紧张起来:“这么冷的天,司丞为何把手放进冰池里。”
说毕,就要去将少年手拉回来。
荀安一躲。
“脏。”
就着雪色,少年冷冷说了一个字。
“脏?”骆丰低头看了看。
他并未瞧见那手上有何脏处,倒是那手指红肿得不行。
想必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搓洗才导致的。
这是沾到了怎样的脏东西,才要这般费力?
“可……可即使要净手,司丞可回屋内用温水洗啊。”骆丰不解道。
荀安却停下了动作。
回头看向骆丰。
他的眼睛里没有温度,只有一层薄薄的琉璃色。
如同这藕池上的薄冰,隔着它,也看不清池下藏着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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