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京城连日的大雪,定陵侯府前扫的干净,穿青灰色的奴仆们低着头继续清理路面,直至那散水处也清理干净。
府邸外头有马蹄声,有人下了马,正要踏步匆匆朝院里走,一边解开大氅递给身侧的随从。
却在府邸外折角处走出一人,止住了裴昂的脚步。
“孟拾遗?”裴昂有些讶异。
孟诩叉手:“见过定陵侯。”
“孟拾遗可是寻我有什么事么?”裴昂与孟诩交流无多,平日里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只知晓他通宵音律,为人清雅,是邑京城贵人里炙手可热的红人。
“叨扰定陵侯了,”他额首,“我听为定陵侯去了元盈观,因而特来想问,徐御史的伤可是好些了?”
他不似那些人那般唤徐安为驸马,而是按着以前的官职唤徐安。
裴昂想到,京中有传言,说驸马素来看这孟拾遗不耐,想来两人间必有些矛盾。
都说长公主曾因孟拾遗私自娶妻一怒之下而回南山修道,他虽对这些传闻向来不信,但京中多是长公主风流韵事,而驸马看此人不耐许是自也有缘故。
为何今日他也问起徐安的伤?
“不敢欺瞒定陵侯,徐御史向来不喜我,元盈观故人也皆不喜我,因而即使我登门,他也绝不会见我。我知晓徐御史与定陵侯交好,便想来一问御史的伤势,顺便,想知晓如今……长公主……寻的如何了。”他说得很小心,斟酌了每个词句,但又见真心。
那是种平庸的真心,四铺八展,让人寻不见错处。
“驸马没有见我。”裴昂倒也直白,“至于长公主,圣人一直不曾停止寻找,长公主是有福之人,我想定能平安归来。”
裴昂说这几个字的时候,能察觉到孟诩听得很是认真,甚至探近了身,想再多些消息。
裴昂说毕后,他面略有遗憾。
“多谢定陵侯,我知晓了。”他额首行礼,便折身朝原路反了回去。
裴昂目送孟诩离开,这才快步踏进府。
才进了门,便见廊下迎出一人,郁金色的衫袄,外头罩了件翠色的大氅,边角处起着白色短毛,包裹着手腕脖颈。
隐约能看到她的肚子微微隆起,她用手虚虚抚着,看着走向她的青年,神情温柔。
“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出来等着。”男子快步,拿过侍从手里的大氅落至女子身上,“阿蕙,你如今有身孕,身子不比以前,可要再多注意些才是。”
他将系带细细系上。
“我不碍事,”女子耸了耸鼻子,然后微微道,“你去军中这么久,我只是想你了,他也想你了。”
她摸了摸肚子。
裴昂看了眼女子的肚子,也想把手覆上去,可又思及他才从外头回来,手还极冷,便只能作罢。
“方才回城路上遇到了卢寺卿,他奉圣令去了河西,因而送了一程,这才回来的晚了些。”他解释道,“府门口又遇到了孟拾遗,又耽误了些时间。”
“待过了上元,我与圣人告假,求圣人允我休息些时日,只专心在府里陪着你。”
“朝事多,莫要因我分心,圣人本就对节度使猜忌重,你在朝中行进艰难,如今圣人既能信任你,便莫要辜负了圣人。”钟蕙话停了停,低下头,神情踌躇,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阿蕙想问什么?”裴昂看出了妻子的犹豫。
“我听说,你回来的路上还去了元盈观,驸马都尉的伤……可是好些了?”她抬头拉住夫君的手。
裴昂觉得惊异,他此一行,卢昉问了,孟诩问了,如今钟蕙也问了徐安的伤势。
他心中奇怪,也没有表露太多,只是叹了口气:“驸马旧伤未愈,元盈观观门紧闭,如今他仍是任何人都不愿见。”
“前不久,圣人着王奉御前去,他都婉拒了。”裴昂摇了摇头。
“都这么久了,还是……”钟蕙手绞在一处,“究竟是受了怎样重的伤。”
“殿下都消失这般久了,怕也是凶多吉少,无论如何,他自己的命才最要紧,怎能这般呢?”钟蕙急急道。
“阿蕙,我知晓你心急,我虽答应过你,绝不会问你你与驸马之前是何关系,但此心结,唯有他一人去解,你我皆帮不上什么忙。”裴昂将钟蕙揽在怀里,“莫要过于担心了。”
“你或许不会信,但我却始终觉得,殿下定然还活着,只是不愿意回邑京罢了。”他缓声道。
女子在他怀里闷闷应了一声。
“待开了春,我便带你回剑南道,方时蜀中定是花团锦绣的时节,再裁一匹蜀锦给你和孩子做衣衫,要最亮的颜色。”裴昂温柔说道,揽过钟蕙进了屋子。
……
崔知易躺在床上,夜里起了风,不见月,他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也不知是如何昏睡过去的。
至后半夜,他察觉自己又睡不着了,便卧在床榻上左右不得舒服。
身上的伤许是跟着天冷愈发疼痛,他如何也睡不着,便索性套了鞋袜,出了门。
几步重新走至钟盈的屋子前。
里面没有点灯,崔知易默了默,还是摇了摇头。
然后他又继续往前走,至贺淮的屋子前停下。
风朝着他袖子里倒灌,他冷的发颤。
隔着薄薄的一层纱,屋子里只能看到空空的黑色。
他又想到昨夜见到的血色,回头望了一眼,如今那些血迹已经干了,倒是比方才稠湿时候愈显目。
他还是有些担心,把手抬了起来,想要扣门。
身子稍贴近些,便听到里头有了声音。
大概有什么人在痛苦□□,压抑着极致的痛苦,唇齿间都不敢有一点的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