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知威严,那便跪下。”钟谦忽而加重了声音,“驸马行一次君臣大礼吧。”
荀安未动。
“驸马不愿?”钟谦抬了抬眸,“如今朕孤身一人近在你眼前,驸马不愿跪,那便是想杀朕?”
荀安抬头,青年帝王早退去了稚气,脸上看不清任何动怒之情,他的五官与钟盈极像,但眉宇压得很近,相比较她更多了威严。
他晃了晃眼,依稀间,好像看到了她的影子。
钟盈,他轻声念了念,闭上眼睛。
身形一缩,身体跪了下来,双手朝前,匍匐一行大礼。
“前不久,凉州少尹联同大理寺卿,要朕重审荀家旧案,”钟谦顿了顿,看了眼低着头的荀安,“说是当年,荀骞与荀寇并非叛乱,是有人陷害。”
“朕会着三司重理此事,若是必要,甚可请人将荀朔从突厥带回来,当年事出如何,朕会彻查到底。”
荀安仍低着头,他的神色并未改变。
“你不想说些什么?”钟谦盯着荀安反问道。
“圣人需臣说什么?”荀安问,他的神情极为冷淡。
“也罢,牙帮东家知晓的事,自比朕知道的多,”钟谦冷嘲一声,“徐安,对朕而言,你是谁不重要,既当初阿姐喜欢你,只此一条,即使满朝反对,朕都会留你的命。”
“我本以为,你和孟诩,卢昉那些人不同,阿姐这次是动了真心,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对阿姐而言要比我重要的多,你可与她朝夕相处,我却只困在宫里,连见她一面都困难万分。”钟谦皱眉,语气却狠戾起来,这是甚少在帝王脸上能看到的情绪,“朕不想否认,朕有时候,几乎嫉妒的想要杀你。”
“但知晓这次,连你也未曾把阿姐带回来后,朕高兴的几日都不曾睡好,我无法让阿姐回来,你也无法让阿姐回来。”帝王的喜怒分明显目,毫不遮掩,“你和我,都是阿姐丢弃的人。”
“既她不要你了,那朕便也不想留你了,你还有何话要说?”
荀安的身体有微弱颤抖,而颤抖让他更伏低了身。
钟盈说话的语气与钟谦不同,只是二人都喜欢在尾音轻下去,便如同琴弦微颤,多了几分不可察觉之缥缈意图。
“没有话?”青年帝王的语气加重,已有了怒火。
荀安低着头,他不曾一答。
“你既不愿说,那我寻人来替你说。”帝王唤了一声,“杨继!”
门打开,绯红色官服一礼:“圣人。”
“找,给朕把那忍冬纹攒盒找出来。”帝王指着屋子道。
“圣人!”荀安身子一颤抖,这才至起身,抬头看钟谦。
他终于在方才坚如寒冰下露出了短暂的裂缝,神情惶恐转过头去。
身后的杨继四下翻找,器物碰撞的声音尖锐入耳,荀安跟着那声音不断发颤,手几乎不能控。
榻上的钟谦露出讥诮神色,漠着眼低头看着荀安。
“圣人,寻到了。”杨继直起声,在床榻角落里,一方忍冬纹琉璃方攒盒。
杨继捧着至钟谦面前。
荀安摩挲着膝盖,立刻扑了上去。
“圣人,求圣人,将此物留予臣。”
他的声音凄厉,惨白的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
杨继一躲,他直接跌在地上。
低头呕出一口血。
“求,求圣人……”荀安祈求着,膝盖往前摩挲了几步,苍白消瘦的手指抓住钟谦的衣角,“求,求圣人,将攒盒,还给臣,还给……臣。”
“臣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钟谦视线往下,冷漠看了眼荀安,脚微微一挪,如嫌弃恶物一般,荀安再落了空。
他此刻像是被抽干了灵魂的骷髅,浑身颤栗着仰头看着钟谦手里的攒盒。
如同绝望的信徒。
“这些是……”钟谦摸着盒子,他喉咙堵塞,说不说话,“这是这些年,阿姐为思盈买的东西么?”
攒盒里面的东西摆放的很整齐,一对憨态的磨喝乐,一支蜀地做的闹蛾,陶响球,拨浪鼓……皆是幼儿玩具。
“应当,是殿下买的。”杨继在旁叉手,“凉州少尹说殿下送来的是忍冬纹的盒子,想来不会有错。”
“那里不会有错,哪里没有错……”钟谦一点点抚过里面的东西,神情里的冷漠淡去,渗露出几分温柔。
“思盈才不喜欢呢,”钟谦的声音哽咽,他眼眶起了红,“这些,是我小时候喜欢的东西。”
他的眼神忽而犀利,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年。
“若非周砚汇报凉州军务提及此事,你是要把这攒盒让朕一辈子都看不到么!”钟谦指着跪在地上的荀安,“这是阿姐给我,阿姐只给我的!”
帝王反复强调着这句话。
卧在地上的人嘴角扯了扯,血色落在唇角,像是虚无中折断的鲜花,妖冶不见,只剩随风而逝的不堪一击。
“圣人所言,非也。”他抬起头,桃花眼里死寂一片。
“你说什么?”钟谦皱眉。
少年抽了抽肩膀,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圣人言,圣人和臣都是被殿下丢弃的人。”他低下头,看着地上的血迹,还有点余热,那是从他身体里落出来的一点温度。
“圣人不是,臣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捅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