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盈没想到,才没过去几日,自己就又要下水了。
她蹲在水渠旁坐了片刻,然后迅速扯下外头的纱裙,做了一套准备运动,直直扑下水面。
幽暗的水色前,她勉强凭着视线和触感,摸到了那半高的渠口,奋力朝前一游,才出水口,便有水流迎面而过,几乎将她逼退回去。
既然有水流,那便有出口!钟盈心中一喜,顾不上左脚伤势,手臂撑开奋力一游,视野里先能看到一点日光,她不断向上,那光亮越拉越大,越来越刺眼,碧色昏暗逐而升成清透水色,她拼力朝上一搏。
新鲜的空气重新入肺,阳光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她抬手摸了摸脸,才看清堤岸草木微青,细柳入水。
视线一移,先见了一双胡靴,然后往上,玄青色竹纹窄袖圆领袍,衣衫端正,再往上,是一张俊秀温柔的脸。
只是这张脸看到钟盈的时候,露出似惊似嫌的呼声:“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钟盈暗叫一声不好。
崔巽,原书喜欢女主的深情男二。
也是原身入道前先帝曾指认过的未婚夫。
“天气好,我在这里玩玩水。”钟盈尴尬扯了唇角,假意把眼睛眯了起来,身体随水流往后倒了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松散舒服。
她抬手凫了两下水,水波推处,涟漪四散,惊动了远处青烟。
……
慈恩寺旁,俊秀的少年在摊子上拿过一块胡饼,掂了掂,他侧头瞥了眼诸多武侯和不良人来来往往进出慈恩寺,然后扬了扬头,漫不经心地看向不远处还在熊熊燃烧的烟雾。
然后咬了口胡饼,咀嚼了两下,似也没尝出什么味道,便吞咽了下去。
一旁的小贩低着头,手里却未停下。
粗看似乎是在将那胡饼摆齐,可留心观察,却能看到,那小贩不过是反反复复将排放整齐的胡饼移了位置,又重新排序。
若再看得仔细些,能瞧见他身子在微微颤抖,额发密汗遍布。
“东……东家,”少年拿着半块胡饼还在慢慢咀嚼着,小贩颤颤巍巍先开了口,“请……请东家赐福。”
最后一个音落,那小贩认命阖上眼睛。
他们牙帮素有规矩,无论事出何因,若是任务未成,必以死谢罪。前些日子,宫里的暗桩就因仓促动手而失败,只能自杀谢罪,这已经是他们这些人最体面的死亡方式。
当然也有不甘心半路跑了的,但这些人从未真正逃脱,被抓回后,牙帮有千万种办法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便只能盼望着,这次他能留一个全尸。
“这么想死?”小贩听到身前的少年漫不经意问道。
“此次卧佛殿纵火,却将临王那里作为信物的宝相花玉佩遗漏在殿内,差点害东家也……”
“我让你烧卧佛殿,你烧了么?”少年低头,看了眼被他咬得边缘参差的胡饼。
“烧……烧了。”小贩不明白,低声回。
“那便是完成任务了。”少年清清淡淡地把目光移至小贩脸上。
小贩觉得全身绷紧的肌肉,在得此承诺一瞬,全都松懈下来。
从死刑里挣脱,他猛烈喘了几口气,匀了匀情绪。
“可是东家,现如今这么多武侯来去,连金吾卫都被调了来,那宝相花玉佩还在里面,接下来该怎么办?”小贩四下扫了一眼,小声问道。
“丢就丢了,无妨。”荀安将胡饼搁置下,桃花眼半眯了眯,揽了揽衣衫。
“东家,今日殿内火势这般大,想来元盈长公主应当不会再这般好运了吧。”也许是免了死刑,小贩有些讨好的意味。
少年低头看了眼小贩,小贩被他的视线一扫,低头一缩,讪讪解释道:“之前派宫里的暗桩杀她,哪知她竟会水,被她侥幸逃脱,是我等失职,还请东家责罚。”
荀安手指扣了扣案面,他低头看了眼自己露出的一小节手腕上,上面还有翻烂的伤口,并未包扎,袒露着模糊血肉。
他抬起右手,用力往那流着血的口子按了按。
指尖染上血迹,他神情冷淡地抬手看了眼血痕,又翻过手掌,用力将手指摁进那道伤口内。
少年的脸上先是冷漠,低头看着那血肉混杂更严重了些,眉头才微动了动,秀气的五官动了布局,眉尾那颗红痣摇曳,衬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
“你们疼的时候,是不是这个表情?”他问得很认真。
那小贩瞥了眼少年的伤口,扫了眼荀安的神情,低下头磕绊道:“是……应该……应该是的。”
荀安瘪了瘪嘴,他似乎有些扫兴。
沾满血迹的手这才松了松,重新收回衣袖里。
“还是学得不到位啊。”
他轻叹了口气,将那胡饼往嘴里一塞,身形一转,藏在腰后的傩戏面具放在了胡饼案面上,散漫着步子从人群中朝远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