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了个干干净净,平日里车马喧嚣的客栈,转眼之间大堂中只有两人坐着,门外暮色沉沉,静悄悄地如同一座鬼城。
沐兰泽坐在桌旁,姿态始终不曾稍改,握着的杯盏中,茶水早已冰凉。不知店家伙计何时会归来生火做饭,就连桌上的茶水也无人换过,还是此前罗纨进客栈后亲自煮的茶。
小寒站起身后,又坐了回去。
“客栈老板和伙计都上哪里去了?难道当真把客栈转手给了衡山的那群道士?”
沐兰泽偏过头来看着他,唇边带着无谓的笑容,慢慢地说道:
“晔华大概是不会想当一个客栈老板的。”
从头至尾,无论是玄心境高手的交锋,还是此后的那场未交手的对峙,他始终是这般游离世外的淡然模样,仿佛眼前发现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亦无人能影响他的心境。
也许其他人未曾觉得有异,惟有小寒坐在他身旁,分明感觉到青年的气场与往日截然不同了,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相处了一路的同伴。
他整个人一直紧绷着,就好像是一张拉满的弓,而且对外界呈现出一种抗拒的姿态。
小寒很难形容心中的感觉,仿佛有的人,不用相知相识相伴多年,仅凭顷刻间的气场,就能对他的内心情绪感知一二。
于是想了想,问:“你很忌惮这个师弟?”
沐兰泽明明有在听他说话,但慢慢地思考了半晌,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似的。
垂眸,凝望着手中的茶盏,淡漠道:“你好像从未问过,我是怎么死的。”
寒霖:“你是怎么死的?”
沐兰泽怔怔地瞧着他,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寒霖想了想,又道:“不想说,可以不说。”
沐兰泽:“……”
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遇见这位少年之后,叹气的次数似乎比一生加起来都要多。
可是再往深里细究,难道只有叹气吗?还有心头时常涌动的,从未体会过的情绪……
沐兰泽打住了思绪,沉浸在生前的回忆中,目光游离,仿佛望见了陪伴他少年时的峰峦山岳。
“自古以来,衡山有一座守山大阵,天下皆知,那是清扬道观的最后凭恃,非到观毁人亡、山门倒塌,不可开启。”
“然而,清扬道观相传至今不过三百年。衡山大阵却存在了千年以上,甚至可能在诸神归位之始就应天地法则而生。”
“更有甚者,这个阵法其实还有一个名字,是世人皆不知晓的。”
——诛神阵
谁能想到,玄门正宗的清扬道观世代守护的阵法,竟然逆天道而行,得“诛神”之名。
因此,这个阵法封印了千年。
有朝一日重启阵法,对付的竟然是门下弟子。
小寒伸手提起了茶壶,似乎是想添茶倒水,却在触到冰凉的壶壁时止住了动作。
茶已凉,却冷不过人心。
世人皆知,这些年衡山的所有的荣耀、受到的尊崇,几乎都与沐兰泽脱不开干系,可是到头来要制他于死地的,竟然也是他的师门……即便门下弟子有过失,可以交由长老商议罪责,若是没有掌教定夺,可以让门下公决。如沐兰泽这样的人物,他的生死已非衡山一派之事,必定会惊动天下。
清扬道观却不问青红皂白陡然发难,不惜动用此等手段,欲令他神魂俱灭。
寥寥数语言明了因果,只是沐兰泽自己,也不知犯下了何等罪过。
“你……”小寒寻思半晌,竟无言相劝,“诛神阵下未死,你也好大的本事。”
沐兰泽哑然,苦笑道:“本无幸存之理,但是晔华为了私心,改动了阵法。”衡山大阵虽有“诛神”之名,似有不敬天地之意。但师兄身前或有托付大事之意,曾带他一观大阵,所见阵法依然浩气凛然,令人望而生畏。却非那日启动之时那般,竟成了夺人修为的阴邪下作之术。
难怪晔华一夕破境,跃升圣人之列,原来一身修为竟是窃取而得的。
寒霖淡淡道:“连上古阵法也能改动,他倒是好大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