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舒窈瞬间酝酿好了情绪,她一步一步往后退。
胡大等人笑的厉害:“阿娜尔,老子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赶紧跟老子下来,你要是听话点,老子会考虑少给你吃些苦头。”
“真的不能再宽容几天?”顾舒窈颤抖着声音,眼中全是祈求。
胡大冷笑:“老子他娘的宽容你都一个月了,少废话,赶紧下来!”说罢,给身边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个赌坊打手悄悄从一侧绕过,准备将顾舒窈拽下来。
顾舒窈立刻大喊:“你们别过来,不然我就跳下去了!”
赌徒寻死觅活逃避赌债的举动胡大见多了,一点儿都不担心。凡是上了赌桌的人就没有不怕死的,他们总回想着自己有一天会反盘。尤其是像阿娜尔这种赌徒,“赌一把”的想法早就刻入她的骨髓里。
“那你倒是跳啊。”胡大道,“只要你还有一口气,老子就要把你卖到平康坊。阿娜尔,老子劝你识相些,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马蹄声越来越近。
顾舒窈的声音又拔高一道:“胡大你是不是要逼我去死?!”
“你这个小娘儿们在这里叽叽歪歪,老子……”
胡大话音未落,被旁边的人拽了一把。
“老大,官府的人来了,咱们现在这是犯了宵禁,要怎么办啊?”
胡大本不放在心上,宵禁虽然严苛,但敢在长安开赌坊的背后多少还是有些权势,哪怕被关进府衙给些银钱便是,并不会吃多少苦头。他刚才被顾舒窈溜狠了,现在只想让顾舒窈吃些教训,撩起袖子就要冲过去。
顾舒窈赶紧又往后退了几步,一行细沙从高处滚落。
“胡大你别过来!不要逼我,不然我真跳了!”
胡大哼了声,之前尖嘴猴腮的下手从不远处跑来,急急忙忙道:“老大,大事不好了!除了执金吾,我还看到安亲王带着千牛卫过来了!”
胡大大惊失色:“什么?!”
不过是个宵禁,居然连王爷都惊动了?!
顾舒窈耳目聪慧,在听到沈清宴居然也来的时候,差点也一起叫出声。
——这算什么情况?
这个时辰沈清宴不是已经回府去了吗?
宵禁一向由执金吾来负责,他一个礼部的瞎掺和什么?而且这又关千牛卫什么事儿?!
顾舒窈脑子里混乱不堪。
稳住!
不能慌!
她带着面纱,且又重新画了妆容,十足的风尘气和她平时的模样大相径庭,表哥肯定认不出来。哪怕是她亲哥来都一定认不出来!
说什么来什么。
当沈清宴一群人策马赶来时,看到那一群人,顾舒窈眼前一黑,她差点晕过去了——表哥,亲哥居然到齐了!
他们这是要干嘛?!
一个舞姬跳河而已啊,需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宝乐第一个冲过来,看到站在高处的阿娜尔,终是忍不住吼了出来:“阿!娜!尔!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一同追来的沈清宴,顾承安,裴荣三人集体勒马。三人面面相觑,看了看宝乐又齐齐扭头看向独自站立在月光下的舞姬。
顾舒窈默默垂下头,此时此刻,她真的一点儿都不想面对这样一群人。
只是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中却又被解读出了另一层意思。
裴荣:宝乐公主居然真的是出来找人的,啧,等会儿麻烦了。
顾承安:赌坊、舞姬、突厥公主,这三者间居然会有联系,好生奇怪……
而沈清宴愣住了。
那个舞姬……
那个舞姬!
沈清宴立刻看向顾承安,顾承安神色如常。
脑海里八戒纳闷道:[王爷,您现在的情绪波动好大,出什么事了吗?我没有在这里检测到杀意。]
沈清宴没理它。
——难道就只有他一个人觉得那个舞姬的身形有些眼熟吗?
纵然她垂下头,令人看不清楚她的模样。但……
黄胜低声道:“王爷,那个宝乐一直关注的舞姬,名叫阿娜尔。”
沈清宴:“她一直在长安赌坊?”
黄胜道:“是啊。”
沈清宴:“半个月前我去洛阳时也在?!”
黄胜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但还是老实回道:“一直都在啊。有一次下官乔装打扮后也在赌坊遇到她了,那就是个无赌不欢的主儿,但手气实在是太差,被赌坊做了笼子,估计是欠了两百金。”
沈清宴紧蹙眉头。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想法拥入在他心头。
宝乐见顾舒窈没说话,又上前了几步。不知何时,她居然已红了眼眶。
“阿娜尔!你连抬头看我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顾舒窈微微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终于扬起头。
就在那一刻,她感到一道熟悉的目光迅速锁定了她。
是沈清宴!
顾舒窈压下心里翻滚的情绪,微微弯起双眸,依旧是那个风情万种的舞姬。
“没想到会在这里又遇到您。”顾舒窈微叹,“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
宝乐红着眼眶愣愣看着她,虽然已在克制,在颤抖的双肩已出卖了她的激动:“你欠了赌坊多少钱?我帮你还。”
顾舒窈颇为犹豫:“我欺骗了您,您还愿意帮我还赌债。”
宝乐点头:“我们是朋友。”
顾舒窈沉默,似乎不相信她的话。
宝乐耐心十足,她示意婢女将胡大带来。
胡大等人早就被吓得战战兢兢,眼前又是王爷又是公主的,哪里有他这样的小虾米说话的份儿。
“她欠了你们赌坊多少金?”宝乐明知故问。
胡大跪在地上赶紧道:“两、不不不,就一百……不,五十金!”
沈清宴一直都在关注那个阿娜尔的舞姬。他满心的纠结,又不敢冒失的说出来。
宝乐爽快的命胡大等会儿跟着婢女去拿金银。她循循善诱,尽力用着最温和的语气对顾舒窈道:“好了,那些欠的钱都还完了,你下来便是,有我在这里他们不敢欺负你。”
顾舒窈似乎相信了她的话。
然而就在她正要迈开脚的那一刻,赌坊那个尖嘴猴腮的人对着宝乐的贴身婢女咦了一声,指着她道:“你不就是那个让我给阿娜尔放贷的人么”
塔娜跺脚呵斥:“放肆!这里有你说的份儿?!”
尖嘴猴腮脸被吓得往胡大身后一躲,声音都开始颤抖:“可、可可能是小的认错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然而这句话已被顾舒窈听去。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宝乐:“放……贷?”
宝乐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布的局居然被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给拆穿了。
这个尖嘴猴腮的赌坊打手,低贱的仿佛一颗尘埃,没有人将他放在眼里,然而就因为他那一句话,阿娜尔仿佛疯了一样。
“公主殿下,是您让赌坊给我放贷的是吗?!你眼睁睁看着我沦落到今天,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呵。”
一声冷笑在夜里显得十分刺耳。
宝乐见已被拆穿,那温情脉脉的戏码也懒得继续演下去。
“阿娜尔,你当真以为欺骗了我,然后不告而别就可以逍遥一世?”宝乐厉声道,“你别做梦了!”
顾承安与裴荣两人齐齐后退半步。
两人均有些蒙圈,有些不知道这到底是是个什么发展。
顾承安低声问道:“王爷,这个宝乐和阿娜尔到底是什么关系?阿娜尔真的是突厥逃奴?”
事情已到这个地步阿娜尔的身份再瞒下去也没必要,沈清宴对黄胜示意一下,黄胜心领神会,,与顾承安与裴荣二人解释道:“阿娜尔是敦煌郡人士,原是女奴出身,受过黥刑所以一直蒙面。后被人放良,辗转多地,以跳舞谋生。”
顾承安奇道:“她难道还去过突厥?”
黄胜看了看宝乐公主,苦笑道:“大概是去过的。”
裴荣不禁叹道:“倒还是个奇女子。”
顾承安听他这话有些别扭,这话不像是裴荣这个性格的人会说出来的。裴荣见顾承安不解的眼神,急忙解释道:“她一个舞姬,身无长处,居然还敢独自去突厥,如今又能来到长安,可见是个不能小觑的。”
没有文牒者,不可私自离开大夏。然而由于各种原因,若真有人偷.渡到关外去,要找回来也很难。漫长的边境线,大夏的儿郎们也不可能每一寸都有人守着。
顾承安道:“的确有几分本事,只是她这个罪行也不轻啊,八成是要砍头的。”
不知这话触动到裴荣哪根神经,惹来他几声冷哼。顾承安一头雾水——裴荣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宝乐将顾舒窈痛骂一番,感到气终于顺了几分。
“阿娜尔,你是逃不掉的。”宝乐一锤定音。她得意洋洋,带着属于上位者的笑容,这局棋是她赢了。
阿娜尔被她说一脸愧疚,这让宝乐越发开心。
没错,就是这样。
她会好好教训阿娜尔,然而再给她吃几个甜枣,让阿娜尔痛哭流涕,说她当初是多么不该,多么阴险卑鄙。
而她会将阿娜尔带回突厥交给二哥处理。
当然,二哥肯定会心软。
但那又如何,她宝乐做了她所有能做的一切,她问心无愧了。
“公主殿下……”顾舒窈缓缓开口。
宝乐微抬着下巴,神色傲慢:“你想清楚了?”
顾舒窈点头:“嗯。”
宝乐:“那就过来。”
顾舒窈不为所动。
宝乐秀眉微蹙:“怎么了?”
顾舒窈:“我没有想到当初的举动会令您这样生气。”
“你知道就好。”宝乐哼了声。
顾舒窈欠了欠身:“然而我自由惯了,受不得拘束。公主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这辈子是我欺骗您在先,当初在突厥故意接近您,也只是为了贪图您身上的金银,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我的不是,是我贪财才会引起那些事。”
“谢谢您。”
顾舒窈往后退了两步。
宝乐惊慌道:“你做什么?!”
顾舒窈又退一步:“除了这条命我什么都没有,当初欠您的东西,我只能拿自己这条命还给您了,希望您不要在生气了。”
“你不许动啊!!”
宝乐急疯了,就当她要跑去时,顾舒窈仰身后跳,整个人瞬间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阿娜尔!!”
宝乐喊得撕心裂肺,不管不顾的就要冲去,却被婢女们拼命拦下来。
噗通!
湍急的河流瞬间将人淹没。
“王爷您去哪里啊?!”
黄胜见沈清宴突然翻身上马,连忙追去。
沈清宴急促道:“本王突然想起还有急事,先行一步。你盯着宝乐公主,莫要让她出事便可。”说罢,疾驰而去。
就是现在,他想要去顾府确认一件事!
就在顾舒窈跳河的那一刻,裴荣当即道:“快去救人!”
顾承安一把将他拦住:“你又不会鳬水,别添乱!”说罢直接跳进河里。
宝乐被这声动静惊回神,喃喃道:“对,救人!塔娜,去四方馆,快多让些人来!”然而突厥乃是草原之地,会鳬水的人少之又少,她身边的婢女们都不会此道。宝乐无奈,对着胡大等人吼道:“你们有谁会鳬水的?都下去给本公主救人!”
那个尖嘴猴腮脸的人知道自己闯祸了,哆哆嗦嗦的站出来:“小、小的会,小的这就去。”
说完一个猛子跳入水中,浮上水面深吸一口气,又赶紧潜下去。中途还遇到了顾承安,将顾承安拉了一把,两人又浮出水面。
尖嘴猴腮脸抹了把脸上的水:“大人,这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啊。您不要在水里了,这里太危险了!”
顾承安在水中捞了几次,乱石河水流端急,最近又是雨季,河水暴涨。若是白日还好,现在已是宵禁,夜幕下看什么都影影绰绰。
裴荣更是担心:“顾兄,你赶紧上来!我们已派人去下游了,肯定能捞到她。”
顾承安又游了会儿,见实在是找不到人,只好游会岸边,临上岸前,见尖嘴猴腮脸还泡在河里,便道:“你也回来吧,当心体力不支。”
尖嘴猴腮脸讪讪道:“小人还在继续找找。”
顾承安看到宝乐已经快发狂,知道他担心什么,当即沉下脸:“此事与你也没多大关系,不必担心。”
尖嘴猴腮脸也的确累了,气喘吁吁的从水里连滚带爬的起来,脸色苍白的跌坐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而另一边,顾舒窈依着计划游到一处偏僻之地。绣娘已在哪里等候多时,听得动静,立刻起身迎来,伸出手将顾舒窈从水中拉起,一边将巾子披在她身上,一边急忙问道:“一切可还顺利?”
“你的人接应的很好。”顾舒窈胡乱擦了擦头发,“有他在那边策应,没什么问题。”
绣娘这才露出了笑脸:“那小子一直都是咱们不良人安插在赌坊的线人。”
顾舒窈道:“只是此番他在明面上得罪了突厥人,记得给他换个活儿,最近不宜将他留在长安。”
“喏。”绣娘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