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书生也便这般去了,只是这墨百生座下清客的名头却也仍旧跟着,似那家纪日以来周华羽常去的酒楼掌柜也曾问过墨奫泽,那位日日五十两的青年去向。
只是终究来得快,去得也快,数月之后,离州便将此人遗忘了,只知道少城主也会喝酒,也吃了两个月的五十两。
好似周华羽那几番言语之后,他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又许是当日站在云海尽头,向南而望看见的一座高楼。或许,人世百国,算上举国迁圣的大秦,也终不过是南边的南边,北边的北边,那一群,高高在上,举手便能撼动日月星辰的圣人眼前的一盘棋罢了,故而,在他们轻而易举地清盘之前,须有人记住些什么,或许徒劳,但人终究不是棋子,费尽心思,也要在长河里翻起一个滚。
豪饮之时,墨奫泽心中想到了这一段,心中霎时畅快不已,举起一盅温好的清酒,向着眼前的虚无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掌柜愣了愣,心说少城主莫不是喝酒引出了热疾,失了神?只是方才碰杯之时,自个儿竟也眼神不好使,看见了数十人,一起举杯。虽然,千人一面。
“呵,数月不见,那个天生神力的孩子竟成了远近闻名的酒鬼。”此次是千月宗下山置办宴席,宴请小三一,即地窍境木清风,故而两个合骨境的年轻一辈被派下山来,也好彰显宗门底蕴,除却大师兄,其余便只剩下三年合骨的林昭忞,以及合骨不久的顾昌云二人。此二人奉千月老地窍之命,去往离州请墨百生上山赴宴,一是好让对方有个交代,二是将墨家心法一事再提一提,碰碰运气。
师兄弟二人对这几月来闻名的小酒鬼各有各的看法,但归根结底,二人皆是见识过这十岁孩子的手段,但是这几日所听所闻,这孩子倒是有些自甘堕落的味儿,整日饮酒,莫不就是钻研诗文,棋画,于武于道充耳不闻,但二人却并无太大的波澜,他已是太过强大了,世间谁人能在十岁杀破屈龙阵?也便罢了,可他并非是破阵,只是压着阵眼而已,将吹得天花乱坠,上可斩天地,下可镇妖兽的屈龙阵阵眼压死,禁锢。有此力量,便是就此绝刀,也留下震天威名,倘若墨奫泽浪迹江湖,也是一代神人。
“奇了,少城主今日不画人,不画山,抱着墨笔白纸在山上坐了一天了。”离州城内,一人奔形疾步似是得了甚么天大的秘密,随处便吆喝一声,引得不少人望出家门,静待下文。
“我侄子乃是少城主书童,听闻少城主今日天未破晓便抱了墨笔白纸,上墨渊山去了,原想制止,哪拦得住?”那人愈说愈激动,伸出双手,左手在上右手在下,一抖腾,二者相易,继而拉开了嗓子道:“就如此,只三步,一步落在了墨池上,又一步登上了常青松顶,末了,一步逾越鸿沟,站在了云上,飘然如仙!”
城中百姓见那人一一报出墨渊山有名的景点,嘴中惊叹不已,最终听见墨奫泽一步踏上了云端,哗然一片。
顾昌云二人对视良久,年长者自袖中摸出一粒棋子,摘下了发间玉簪,二指捻着簪子,略一施力,玉簪飞跃万丈云,直冲墨渊山而去,静待片刻又心有所领,拽住林昭忞的手,手中棋子随之拍出,下一瞬二人眼前云雾飘渺,狂风更甚,林昭忞腿脚一抖,踢倒了一个酒壶,自前方的缥缈处伸出一手将之扶正。
正是墨奫泽,少年长发披散,随风而动,一手握住酒壶饮了一口,随后揉搓着一头散发,道:“你二人来此何事?”其言语之淡漠,好似对待非人之物。
林昭忞皱着眉头,心想这十余岁的小伙子莫不是神经错乱?反问道:“你又是如何?墨将军也不管管?”
“呵,钻研诗文,是吾辈读书人之正道,琴棋书画陶冶情操,哪来的如何?”墨奫泽开口便是满嘴的儒家道义。
话罢,再提笔,在一幅发霉的群山图添上一笔,也不见墨汁,只沾了些许清水,将这幅墨百生颇为偏爱的名作肆意修改。
二人皆是山上人,不知此物卖价高昂,只在心中暗道一声:忒寒碜了。
墨奫泽也自知败笔,索性将群山图撤下,正要将棋盘摆上,忽而想到顾昌云,随后撤下,最终挑挑拣拣,愣是找不到一个顺手的。
林昭忞乐极了,止住他无处安放的手,笑道:“还装什么呢?说吧,上这妖山究竟所为何事?”墨渊山本便是阴气极重,其中鬼魅精怪数不胜数,自妖域被阻,人世散布各地的妖兽便各居深山,繁衍生息,墨渊山更是压着一道阴寒气脉,故而每年盛夏,除却日中过半极阳时辰,山中不得有人居其中。
“赴约。”墨奫泽颇无奈答道,猛然起身,挥手砸去一拳,将万丈外的一股江流击碎,连带着隐匿其中的蛟龙。
少年将顾昌云二人护在身后,面向南方,伸出一指,一纵一横,身旁二人不知所谓,只知道二人心中某些不可捉摸的东西,破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