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零陵的土地,留下淡淡辙痕。蒋琬最后回望了故土,上车北去。
“不舍么?”芸娘问道。
蒋琬摇摇头,嘴角一丝略带苦涩的笑。
车轮慢慢,耳畔传来放牛郎背诗的稚嫩童声: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谁谓宋远?跂予望之。
谁谓河广?曾……曾……”那孩子似乎不晓诗意,背至此处想不起后文。
“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蒋琬默默和着,心中无限感怀。
谁说黄河宽又广?一支苇筏可飞航。谁说宋国太遥远?踮起脚跟即在望。谁说黄河广又宽?其间难容一小船。谁说宋国太遥远?赶去尚及吃早餐。
悠悠童声,像是零陵土地上的精灵,向自己挥手送别。自己虽然只是寒门子弟,却也饱读诗书,曾希望用这满腔抱负报效家国,造福全郡百姓。
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将北上的选择全部归于芸娘。为吏几年,他除了一腔热血,其他的早已在权贵子弟的打压中消磨殆尽。甚至连这腔热血,在韩公下狱时也被荆襄的冷雨无情浇灭。
零陵没有希望,寒门的出路在北方,在许都,在唯才是举的司空幕府。
这是芸娘的劝解,更是自己心中的声音。
直到他遇见刘贤。
本以为只知道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竟然仅用了一夜,就能发现零陵政事中诸多弊病。除了才华和热爱,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在那些抵足而眠,朝夕相伴的日子里,刘贤更是畅谈理想。实业兴国,利通天下,军武改制,屯田备战,刘贤所问的一切,莫不是蒋琬夙兴夜寐思索的大事。那些天马行空的构想、敢为天下先的尝试在二人的交流中碰撞出无限火花。
知音难觅,知音难寻。蒋琬真的希望,自己能早几年遇见刘贤,遇见这位和自己一样心怀家国的年轻人。二人联手,也许今日之零陵,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惜造化弄人,忠义难全。
蒋琬轻轻去抚摸芸娘的腹部,感受新生命的跳动。
芸娘伸手垫在他的掌心里:“郎君手冷,小心冻到了孩子。”
“这么多月了,为何不显怀?”
“南国天地小,也许到了许昌,他就迫不及待长大了。”芸娘说着,斜靠进蒋琬怀中。“蒋郎,可想过吾儿姓名?”
蒋琬笑道:“你怎知不是女儿?”
芸娘道:“酸儿辣女,我近来常想食酸,很定是儿子。”
“好,你说儿子就是儿子。那芸娘觉得吾儿取何名为佳?”
“好一个心怀家国的青年才俊,整日与那刘公子厮混,都顾不上给儿子起名。你不起,我起!”
她摊开蒋琬的手掌,用玉指在掌心轻轻点划着笔画:
“到了许都,蒋郎必定前途似锦,将来位列卿相,我儿亦是文武双全的当世人杰。依妾看,就取一个‘斌’字,如何?”
“斌……蒋斌……”
蒋琬反复默念着儿子的名字。“斌斌硕人,贻我以文……蒋斌,就叫蒋斌!芸娘大才,以我看不亚于蔡邕之女。”
二人正你侬我侬着,车驾突然停住。
蒋琬问:“车夫,为何停车?”
“前面有辆大车堵路,走不了了。”
莫不是遇上土匪劫道?芸娘突然紧张起来,整个身子蜷成一团。
“放心,我去看看。”蒋琬轻轻拍了拍芸娘肩膀,以示安慰,自己走下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