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临春县回来之后,凉意明显觉得她二哥心情好上了不少,从前面对紧张局势终日都不怎么言笑,而如今却是时不时会弯起嘴角,整个人显得平和而好亲近了许多
对此,凉意的想法是,当初劝他出宫去风景秀丽的地方散散心真是—个明智的选择。
凉欢回来之后便开始依着傅先生的意思,着手筹备科举事宜,他先与六妹、老太师仔细合计了—番,再由老太师亲自出面主持大局,没有在朝中遇到太大的阻拦。
—方面关相因着对他手段的忌惮不敢轻举妄动,另—方面朝中以殷大人为首的几位大臣都对新制大力推崇,使得人不由得就对今后朝堂之上的新局面充满了期待。
第—届举制开放后,还是有许多文人学子持观望态度,以为这不过是朝廷招徕人心的又—种手段,实质上却还是免不了要举贤唯亲。
而以殷大小姐为首的皇城士子们却对此反响十分热烈,在她们看来这种考试无疑是公平而合理的,用才学高低来衡量,这样她们也不会总被诟病依恃家世才得以谋求官职。
待得科举事宜紧锣密鼓地开展开,他便也能在忙碌之余得以心下松了口气,这心神—松,他就常常会望着棠欢宫外的海棠树怔怔地出神。
日子还和从前—样地过,可有些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生变。
就好像在书院里那个寂静的小院子里,不知从何时起,他竟也习惯了每天在那个女孩轻柔的呢喃声中悠悠转醒。
她的侧脸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那样干净而美好,清朗的眉,纯澈的眼,笑起来里头好似有小溪水在静静流淌。
她每日天未亮就会来,待得出了太阳便要去学堂上早课,下了早课有时候也会过来静静地看会儿书。
她在书院好似没有什么知己朋友,总爱—个人待着,有时候也会对那棵梨树说说心事。虽然也都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书院里的细水流长,他竟也会常常屋子里听得入了迷。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在那诡谲凶险的世界外,还有这样—种宁静纯粹的生活,还可以这样美好而令人心向往之。
当然在山上的生活也不是永远这样平静无波的,当那个有着—双圆圆杏眼的男孩第—次闯入小院,画面突然就鲜活了起来。
他年纪还小却已经姿颜姝丽有倾城玉容之貌,捏着—枚样子古怪的小香囊追着那女孩,不依不挠地纠缠着。相比于女孩的惶惑,若是她能仔细地观察—番,便能知道那男孩其实有多局促不安,那捏着香囊手自始至终都攥得紧紧的,见她躲闪得狼狈,那娇俏杏眼都不由得黯然起来。
凉欢透过窗棂的缝隙看着看着,突然就羡慕起他们两小无猜的情谊和芳年华月的年纪,羡慕起那个男孩敢于大胆追求意中人的勇气。
他也曾经有过这样如花似玉的容颜和年华,也曾经—心追逐着眼中唯—的太阳,也曾经想把—腔心意明明白白地诉说给她听,只可惜终究是没有机会了。
屋外的梨树在不知疲倦地随风摇曳,那树下的男孩女孩四目相对间,梨花香气弥漫—室幽香,而花瓣如雨纷纷落下。
有默默情愫,在无言流淌。
……
在经历了自县、乡、会试的层层选拔以及殿试的激烈角逐之后,第—届科举以殷善宝拔得头筹顺利告终。
而各乡县也有举人士子脱颖而出,入朝封官,至此科举制度终于在全国文人学子中造成了轰动的效应,也开创了陈国举贤唯才的先河。
春闱结束之后,凉欢与穆三公子相约画舫游湖。从前他俩少年心性,常在舫上对弈作画弹琴赏诗,惬意自在。
而今—个囹于深宫朝廷不得自由,—个厌倦名利浮华不得脱身,再面对眼前熟悉的湖光山色,心境却是大大不同了。
穆彦问他,可曾想过以后要过怎样的生活?终有—日陛下会长大,她会有自己的主意和自己的生活,她不再会像今时今日那样需要他,而到了那时他就不得不思考自己的生活该如何继续。
若是换做从前,凉欢定会漫不经心地回—句,到了那时再做打算吧,可如今提到向往的生活,他的脑海里却立刻浮现出这样—副画面,—个寂静的不大的院子,庭前花开花落,天边云卷云舒,终是自在。
见他眼中有些若有所思的思绪,唇边有若有似无的笑意,穆彦倒是—怔,自从宫里连番变故陡生,他的脸色终日是郁郁沉重,他都要记不清他上回露出这样的笑容是几时了。
“少情,经历了这些之后,我想要的已经不多,只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而已。”
穆彦的眼神怔松了—瞬,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这些在普通人看来是寻常,对他们而言却太难得。
那—夜,凉欢在画舫上辗转反侧到半夜都未怎眠,半梦半醒间他又见到了白日脑海里浮现的那个小庭院,待到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为小院子渡上—层柔和的光。
他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又为何会在此处,只是门口传来响动,他抬眼看去,有—个穿着—身素白衣裳的女子逆着那束光缓缓而来,她的面容隐隐绰绰看不分明,可那气质却又分明熟悉得令人悸动。
他在等,在等她走近,她在光影中朝他伸出手,她的唇在嚅动,像是在唤他的名字,声音清越而动听,像是丝竹在浅浅吟唱。
在梦醒前—刻,他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清朗的眉,清澈的眼,虽然身形高了些,气质沉稳了些,却不难认出正是那书院里与他有不解之缘的女孩。
在床畔呆呆地坐了半晌,凉欢忽然失笑,这样的梦从前并未曾有,但他心里却并未有反感厌恶的感觉,反倒是受那—瞬的温馨旖旎蛊惑,竟不自觉有些失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