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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孟婆且与我、做些方便 2(1 / 2)

邵伯温发现自己也异于常人,是从五岁开始。

还未到读书的年纪,他平日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后院晒太阳。

他的父亲是个奇特的人,一大清早就开始焚香安坐,雷打不动地静坐在那里,邵伯温抱着小狗跑来跑去,捉摸不透父亲在想些什么,就算他在父亲面前大叫,父亲都不为所动,像是在思考什么更深刻的本源的事情。

一直静坐到午后,父亲醒过来,开口第一句就是“拿酒来!”

父亲不胜酒力,三两盏酒下肚就已微醺,修长清瘦的身子半躺着,夏天吃饱了蝉鸣和蛙叫的凉风和冬天的微寒的裹挟着雪粒的风抚摸他打鼻梁,他半开半阖的狭长凤眼眨出醉人的光亮来,像是夜晚的星空笼罩。父亲懂得节制,到这里就不再喝了——兴致到了,是吟诗作对、研究“大道理”的时候了。

如果这个时候,父亲的学生,那个毕恭毕敬、白白净净的大哥哥还没有来,邵伯温就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了,因为这个时候的父亲特别的让他伤脑筋。

“伯温,过来。”父亲唤道,“爹按照伏羲八卦图,新摆了一个阵,你来解解看!”

父亲的语气是喜悦的,然而这样的喜悦让邵伯温害怕:又要解题了!

并不是不能解。给他时间,他能够解出来,然而他憎恶时间的流逝。父亲没事就研究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说是可以贯通古今中外,多解多学,以后对他也有不少的好处。然而一解就需要一个下午,甚至搭上一个晚上的时间——邵伯温要是解不出题,是打死也不会罢休的!父亲知道这一点,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为了让自己不想破脑袋浪费时间,他总是找机会逃跑,或是溜进房中假装午睡,或是叫仆人把自己带到外面去买吃的,买玩具,买书——要是被拒绝,他就满地打滚,哇哇大哭,出卖尊严也比留在这里做题好得多!

父亲发觉后,就不许仆人带他走,还直接走进房里,要把他从床上拖起来。暗地里的较劲变成明面上的抵抗,邵伯温哇的一声哭了,并且极力反抗:“我不要!”

然而他只是个五岁小孩,父亲虽然清瘦,制服他还是绰绰有余的。父亲一把将他抱起来,丢到肩膀上,扛着他就要去叫他解八卦阵。邵伯温哭着捶父亲的背,父亲不痛不痒,笑着说:“打得好,打得舒服,再用力些——哎哟!你力气挺大的嘛!”

好像是真的很痛,父亲的语调、脸色,都变了。与此同时,他松开了手臂,邵伯温一下子从父亲的臂弯中飞了出去,飞出一条彩虹般的弧线,摔在地上,脑袋着地。

他没吭声没惨叫,血从鼻孔蜿蜒而出。

邵伯温醒过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小床上,窗帘拉着,漆黑如夜。他坐起来,浑身无恙,没有痛感,可他明明记得自己摔下来,而且摔得很重,昏过去的前面一个瞬间,他痛得仿佛灵魂都抽离了身体,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因而记忆深刻。

可是怎么,周围这样安静,甚至连在他身边留着查看情况的仆人都没有——不应该是惊天动地、欢天喜地的一句“老爷,少爷终于醒了!”吗?

他起身下床,感觉肚子饱饱的,是刚吃完午饭时候的感觉。又稍微有点困倦,但不至于到需要倒头就睡的程度。气泡涌上喉咙,他打出一个南瓜味的嗝。

怪了,难道他昏过去之后,有人往他嘴里塞了三大口饭吗?

邵伯温走到床边,踮起脚趴到窗台上,拉开窗帘。明亮的光线扎进眼睛,烫得他流出一滴眼泪。昏倒了这么久,怎么起来还是中午?难道说——他根本就没有昏过去?

不可能啊。

邵伯温干脆把窗帘全都拉开,让光线浸透整个房间,一瞬间视野开阔,明亮异常。他正准备出门,就听到门外有父亲熟悉的脚步声,接下来就要推门而入。

是父亲要来给自己道歉了。

可是邵伯温无法控制地,浑身发冷地打了个寒噤。

父亲又气又好笑。气的是儿子不愿意奋发图强,体会八卦图的魅力;笑的是他还挺机灵,懂得用不尴尬的理由来骗人,睡午觉?有理有据有逻辑,还符合年龄。然而还是被他识破,因为儿子平时并不睡午觉。

他以为自己推门而入的时候会看见邵伯温缩在被窝里,然而并没有。邵伯温气鼓鼓地,直接站在门口,朝他道:“——爹,我原谅你了,没关系!”

父亲愣住:“啊?”

邵伯温道:“爹,不是你把我——”话说到一半,邵伯温突然停住,捂住嘴瞪大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脸上浮现出困惑的情绪,好巧不巧,父亲此刻也是这样的表情,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相对无言了一瞬间,邵伯温率先开口:“爹,现在是什么时候?”得知此时是正午,邵伯温愈发地想不明白了,印着那投射到他脸上的阳光,他眯起眼睛看着父亲。

“你娘说你在睡午觉呢,原来没有啊。”父亲的表情变得柔和、喜悦、充满期待,“伯温,来,爹按照伏羲八卦图,新摆了一个阵,你来解解看!”

这和邵伯温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台词,闪电般地劈进他的脑子。

——原来,刚才他所经历的一切,此刻还没有发生呢!

“我,我……”邵伯温牙齿战战,语无伦次,只是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恐惧和孤独,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阳光也变作极寒风暴,缠绕他的脖颈!

“怎么了?不可以逃哦。这么紧张干什么,我的儿子这么棒,一定能解答出来的,对吗?”父亲露出一个无可商量的微笑,意味着,如果他拒绝了,也不会有第二种后果——

“要不要来试一试?”

邵伯温立刻接口道:“我要!”

说出这两个字的一瞬间,他如释重负,并确定刚才发生的只是一场梦,是幻觉,是一个巧合。

父亲没想到他会这么积极,虽然惊讶,自然也是高兴:“乖伯温,你太让爹省心了,待会叫阿碧给你买糖吃,来——抱一个!”

——?!

邵伯温吓得脸色惨白。

“不要。不要。”他推辞着,连连后退,父亲此刻笑得灿烂,道:“怎么了,伯温,抱一下都不高兴啦?呀,别跑!”

邵伯温倒退几步,出乎意料地一个缓冲,迅速地反方向往前冲,试图从父亲的身侧跑到外面,父亲却弯下腰来,一把揽住他,帮他往肩上扛:“走,爹抱你过去!”

在这恐惧至极的升腾中,邵伯温只觉有一股无形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以至于头痛欲裂,眼前仿佛有阴影渐扩,扩张到了父亲的背后,一片黑气沉沉。猝不及防地,邵伯温抬起头,看见父亲背后出现了一只手!

灰色的,肮脏的,枯瘦的,毫无一点生气的,仿佛是棺材里爬出来,是坟墓里掘出来,他吓得肝胆俱碎,竭力往这只手的后面一看——可是他抬不起头来,只有余光看见一团杂乱的长发,长发的主人有一双血红的眼睛!

邵伯温抱紧了父亲的脖子,大叫道:“往右边跑!”

父亲一愣,马上抱紧他,往右直跑三步,那只手没有直接按到他的背脊上,而是肩头——父亲痛哼一声,身子微震,但——手臂是环紧了。

父亲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然后将他放回地上,小声而快速地问了句:“你看到了什么?”

邵伯温指了指他背后。父亲扭头一看一惊,立时从地上捡了根树枝,握树枝在手,在空中画出八卦阵,随后一手挡眼,径直走过去,那厉鬼本欲扑上来,却像是撞到了一堵无形墙壁,往前往后都彻底堵住,无论如何都出不去。父亲并未就此停手。他用树枝画出曲折图案,绕着厉鬼两步一顿地越绕越小,那墙似乎也收紧了——邵伯温在指缝里看见它的扭曲。

邵伯温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是那只可怖的手的主人,那个可怖的厉鬼,发出了刺耳的哀嚎,让他捂住耳朵不忍卒听,可那声音似乎是透过耳膜直达心口,是将恐惧烙在他内心的,他无论怎么抵抗都抵挡不住。噼噼啪啪的声音似是星火变作燎原,而呼声更凄厉,在最为尖利的一瞬间戛然而止,化为灰烬。

像是时空在此刻交错分裂,成为了不同的可能。

萦绕在邵伯温周围的压迫感在此时也达到了巅峰,似乎要将他从这个地方挤压出去,让他也成为缥缈苍茫的一片微尘,让他消失。

他困难地张开嘴,吞入空气。剧痛。

多年以后,邵伯温才明白,这样的经历只是无数次痛苦的其中之一,然而每一次都让他想起这一个连光线都被挤压到沸腾的下午。以及,大白天的见了鬼。

父亲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捏着他的腮帮子:“你怎么知道的?”

邵伯温这时候才流露出惊魂未定的样子,似乎是耗尽全身力气般说了一句:“我看见了。”

“看见那个东西吗?”

邵伯温摇摇头,终于哭起来:“我看见了我死掉的样子。”

到了第二天,父亲的学生来了。父亲穿着前一日的衣服给他授课。学生发现,父亲换下来的衣服后面有一个乌黑的手印,提醒了一句,父亲自己检查了一下,发现肩膀上有一块青紫色的淤青,便问起怎么回事。父亲轻描淡写,随口说是自己和儿子打闹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个理由比邵伯温不解题的理由牵强多了。学生毫不留情道,老师,伯温才五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手印啊。父亲尴尬地笑了笑。

学生不依不饶,非要探个究竟。他在家里转了一圈,看到邵家的仆人在后院种菜。他眉头一皱,立刻喊停,指着远处一块地方道,这里好像被人动过,你从这里开始往下挖。

仆人挖出了一具尸体,死之前还保持着往外爬的姿势,大概是被人活埋在此的,至于他的死,大概是一个月前的事情。

邵伯温这天浑身难受。他跑到这里来看。看到手臂被挖出的一瞬间,他天旋地转,胃像是被毛巾绞住,一时间眼冒金星。学生转过头来,菱形的漂亮的眼睛里是凶狠的神情。他见邵伯温来了,忙道:“小孩子不可以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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