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笔趣阁>玄幻魔法>汴京异闻录> 第二十六回 孟婆且与我、做些方便 2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第二十六回 孟婆且与我、做些方便 2(2 / 2)

邵伯温看到他的眼睛,突然之间脑海中雷声大作,雪亮闪电从天而降,将他的灵魂都要劈碎。他的眼里是魔鬼,是罗刹,是死亡,邪恶得无以复加。他看见了一个模糊的未来,他白发苍苍的样子,他满手满脸都是深红色的血,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的,眼睛同样可怖的青年。

邵伯温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父亲名为邵雍,是皇帝去请都请不来的一位奇人,通古晓今无所不知,终身不侍。

“嗨,我都忘了。”邵伯温醒来后,父亲摸摸他的脑袋,笑道,“你是我的儿子,发生这样的事情,当然不奇怪了。说不定,这个能力能救你命呢。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呀?那个东西都已经魂飞魄散了,剩下的躯壳,和一条死鱼,一只死猪没有区别,你呀,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不是的,我没有怕那个……”

“哦?那是害怕什么?”

邵伯温看见父亲眼角细微的皱纹。只有皱纹让他看起来有一点苍老。其余的部分都是年轻的,没有岁月痕迹的,洁白整齐的牙齿展示着他的清心寡欲和规律的作息。

邵伯温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父亲的学生突然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一盒精致的点心,笑吟吟道:“伯温醒了吗?太好了,我买了些点心,都是伯温平时最爱吃的。”

邵伯温发白的嘴唇和牙齿一并震颤着,他听见自己扭曲的、破碎的、拼尽全力的shen • yin:“你出去!”

父亲一愣,沉下脸道:“伯温,不许这么没礼貌,爹怎么教你的?”

学生脸上挂着一个困惑而礼貌的微笑:“啊,没事,我马上出去。这事由我引起,他记恨我也正常呢。不过,糕点很好吃哦,伯温。”

邵伯温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父亲试图按住他,他又抓又咬,像发了疯。父亲从未见过他这样害怕的样子,心里也隐隐觉得不对劲。学生是聪明的人,立时放下糕点,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好一会儿,邵伯温才恢复正常。

父亲问他:“大哥哥人这么好,怎么这样啊你?他是欺负你了吗?”

邵伯温颤声道:“他的手上,脸上,全都是血……而且,他可以活好久好久……”

父亲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忽然笑道:“是未来的事吧。不必害怕,只是你接触到的人太少而已。”

邵伯温抬头看父亲。

父亲说:“我都看得到。”

父亲死的那一年,他见到了不少只存在于坊间传闻和父亲口中的人,是无数次沉浮中的幸存者,是比常人更敏锐和坚决的精英。邵伯温一眼看过去,满目的鲜红血腥,再看一眼,是山河破碎,民不聊生。他按着太阳穴,痛苦地闭上眼睛大口呼吸。

而父亲的学生在此之中。他走到他面前,依旧礼貌地对他笑:“伯温,长这么大了啊。”

邵伯温时常想,也许那时候自己的选择就不对。当预感出现以后,他就不该和命运抗争,应该直接死掉算了。抗争太艰难,太绝望了。

而且,长大是日渐无聊的一个过程——与易经八卦,数字天文相伴,还有每逢大事都要过两遍的人生。在家时候他聆听父亲教诲,在外则拜师求学,父亲的好友大学士司马光很乐意看到他,并且和他结成忘年之交。

父亲知道后直笑。他虽年岁渐长,却仍然精神矍铄,依然是英俊的样子:“你可真行,能和这个老头子结拜兄弟,他这脾气可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邵伯温淡淡道:“知道他的用意,没有什么人是不可交流的。”

用意需要揣测,期限却不可避免。

他的这位朋友到了晚年百病缠身,然而不把新法完全废除,他死不瞑目。他将身体托付给大夫,家事托付给儿子,国事托付给吕公著。他的建议都被朝廷采纳。于是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必再顺着大夫的意思了。大夫让他注意身体的时候,司马光不屑一顾,哼道:“人的生死都是命运,不是我能够决定的。”

邵伯温听了,不怒反笑道:“真是个怪老头。”

这个想法也和他自己出奇地一致。

有一天晚上,邵伯温冷汗涔涔地惊醒,毫不犹豫地起身,骑最快的马赶往司马光住处,敲门敲得震天响。

司马光的儿子司马康一开门,他正要往里走,忽然间寒毛直竖,浑身冰冷,仿佛一张没有温度的薄膜裹到他的整个身体上,像是一个虚幻的拥抱,他原地呆愣住,停顿了一秒,转头望向门外,夜黑如墨,一颗流星划过。

于是司马康看见邵伯温朝门外深深鞠了一躬,长叹道:“我来迟了。”

元祐元年,司马光逝世,终年六十八岁。听闻消息,太皇太后亲自携年幼的哲宗皇帝前往吊唁,追赠为太师、温国公,溢号“文正”,赐碑“忠清粹德”。整个汴京似乎也陷入一种沉痛悲哀之中,百姓纷纷停工前往吊唁,他家乡的父老乡亲更是备办祭祖,在家挂满他的画像。举国上下悲恸欲绝,似乎随着他的逝去,一个温柔的时代就此结束了。

虽然父亲终身未侍,然而邵伯温不能重蹈覆辙,否则很可能面临家业颓败的命运。于是他顺理成章地读书做官,一步一步往上攀登。司马光在世的时候,曾经曾经想推荐邵伯温,只是未果而薨,但邵伯温并不很遗憾。很快,因受到其他官员的推荐,邵伯温被特授大名府助教,调任潞州长子县县尉。

该来的避不开,只是延缓时日罢了。能改变的从来就不是大方向,不可改变的是命运。这个道理他在五岁时候就懂。他极力避免,一直躲避了小半辈子。

八年后,他收到了宰相的起用。阿碧为此非常激动,自家少爷终于熬出了头,被人赏识了。少爷哪都好,只是时运不济,不然这个时候早已做了大官。

然而这样一个提议,却被邵伯温一口回绝,还先跑去吏部听候差遣,放了宰相大人一个大鸽子,待了很久,才不情不愿地去见了宰相大人。

尽管把阿碧气得要死,然而宰相大人似乎对邵伯温不抛弃不放弃,依旧将他举荐给了朝廷。阿碧感激涕零,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隔空向宰相磕头。

邵伯温经过她身边,冷冷道:“不必这么趋炎附势吧,阿碧姐姐。我已经决定了,要在郡县做官,监永兴军铸铁监。”

听说宰相大人为此非常不高兴。

邵伯温的行为简直在挑战宰相大人的耐性。他在咸平拜见了范祖禹,在颍昌拜访了范纯仁。阿碧怕得要死,拉了他说:“谁敢去拜访这些元祐党人,你真是不要命啦,少爷!”

邵伯温微笑道:“阿碧姐姐,生死有命,该死的人,即使不去拜访也未必不会死呢。”

邵伯温熬到了监永兴军铸铁监的期满,却依旧没熬到宰相的下任。他的逃离依旧在继续,宰相大人三番五次地请他去京师做官,他却选外任当了环庆路帅府幕僚。等到他出行的那一天,宰相大人亲自来送他。

邵伯温正要上马车,忽听得身后有人喊道:“宰相大人到——”

他赶紧上车,半个身子探进去,让车夫快些开车,可是车夫不敢,因为宰相大人在后面喊了一句:“且慢,我这老身子骨,可跑不动路呀——”

邵伯温只得退回来,转身,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宰相大人。

他是个老人了,脖颈上有深刻的皱纹,腮帮上是斑驳的褐色圆印,这斑纹从脸的两侧往下蔓延,湮没在覆盖脖子的朝服里。他年轻时候有一头乌黑秀发,此时已然如秋天严霜覆盖,如严冬白雪遍地,像是脸上皱纹皱进了脑后,是三千的烦恼丝。

然而他一抬眼,眼中依旧是刀光剑影,鲜血淋漓。

邵伯温跪下道:“章大人远道而来,小的有失远迎。”

章惇笑道:“伯温,你究竟在害怕我什么?

邵伯温笑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章惇挑眉道:“你不肯告诉我,你的父亲,我的老师邵雍也不肯告诉我。我每次想找你,你只是躲。今天看你要走了,我实在好奇,就亲自来问一问。伯温,你有什么说什么,如果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我接受批评,听取你的建议,我一定会——全力配合。”

邵伯温听闻此言,哑然失笑:连基本的相处都不存在,怎么可能会有做错事的可能。他没有理由,只是害怕他这个人而已。

只是不知他是出于人情补偿,还是有所图谋了。

于是,邵伯温道:“章大人,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关照与厚爱,只是伯温志在远方,是出于个人喜好的考虑。因此,您多虑了,没有这种事。”

“是吗?”章惇温言道,“你也不小了,该找个地方安定下来了。这普天之下,还有什么地方比汴京更好?你是汴京土生土长的,放着这么好的地方不待,非要往外面跑,好好的一个人才就这样流失了,岂不可惜?”

邵伯温毕恭毕敬地回绝他:“好男儿志在四方,汴京是个好地方,我却想将汴京的好带到更远处,做一个好官,让普天下的百姓都知道,朝廷在挑选人的方面,从未出过差错。”

章惇道:“可是伯温,你的才华不应该浪费在荒芜之地,不是吗?敦厚务实的人,随便一挑就有百十个,派一个出去,当地百姓也会认为好。而如果是要改变什么,没个十年八年根本下不来,你应该也有所体会。你不该默默无闻。你的父亲是我的老师,我知道他的儿子会有多么优秀。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在朝廷。我是诚心与你共事。你也并不是像你父亲一样,不愿当官,是不是?我听说,你第一天上任的时候,担心不能完成任务,前一天晚上挑灯通宵研究,就怕出差错。我都知道的,你是有热情的。所以伯温,留下吧。”

“章大人——”邵伯温强忍住突如其来的窒息感,道,“您的好意,伯温心领了。但是,我意已绝。”

邵伯温感到恶心。或许宰相大人并没有说什么越界的话,可是他听来就是浑身不适。也许是他预感的原因。每一次看一个人,邵伯温都能看见他最近所要面对的转折,并且随着他的每一个选择,每一次都会有轻微的改变;可是每每看到宰相大人,他只能看见血腥和恐怖,似乎他的思想是始终坚定不移的,甚至是没有人可以打败的。

至于这个选择的结果,却是混沌一片的,看不清楚的。

上一页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