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你的眼睛根本没有问题。”
夏初沉默了。
“然后呢?”
“醒来时看到天空灰沉沉的,自己躺在一个人的怀里。”
“谁的怀里?”
沉默了许久,她发出细微的声音:“Victor。”
“Victor?”
华唯鸿有些惶惑了,她的脸上又浮现出悲苦,这悲苦总是能牵扯到他内心,令他隐隐作痛。但如果真是这样,她为何还会有如此痛苦的表情呢?
“这个人总是在你痛苦的时候出现?你觉得他是你痛苦的根源,还是解除痛苦的根源?”
“或者都是,或者都不是。”
“我问的是真实的情境而不是你的幻想。”
夏初的眼泪一颗一颗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此刻的悲苦不像零星细雨了,就像潜伏海底来历不明的暗流,力量巨大。于是,空气中四处游弋着这种悲伤,像隐身的海豚般撞击着华唯鸿内心的神经,带来潮涌般的疼痛。
“真实情况到底是怎样的呢?”
“事实上是……”她脸上呈现出一种迷离恍惚的奇怪表情,有如再次置身那种精神抽离的状态之中,“我发现自己在一个丑陋男人的怀里。”
“哦?”
“他令我难堪,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身体会在那样一个人的手里面……”羞涩,痛苦,耻辱,愤恨,不甘,种种复杂的心情暗流一般在她脸上涌动。那个下雨的夜,在那个零乱的散发着腐臭的窝棚下面,她和一个面目丑陋污秽不堪的男人蜷缩在一起,在失去自控能力的情况下任其妄为……她用哽咽代替了后面的叙述。
她的身体曾在茫然中被那么龌龊的身体侵占过,这是事实。想到这里华唯鸿的手心渗出冷汗。他无法再听下去,也极力遏制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不,她是散发着幽香的白色玫瑰,应当盛开在清新的早晨,带着圣洁的光芒让所有人都赞赏,而不是这样荒唐。但这是谁的错呢?癔症是大脑皮质受强烈刺激而引起的皮质和皮质中枢机能失调,属于神经官能症。这种病症临床表现多样化,在女人身上更多见,因她们情感更丰富。而癔症性失明作为感觉障碍的一种表现,病人是无法控制发病期也无力避免的。不知道怎样的心灵才能承接这种残酷的现实,她醒来时一定非常痛苦吧?
“我还需要说下去么?”
“我在听。”
“那真是奇怪的一天,因为奇怪的事情太多了。是,我一点都不难过。”她沉静下来,“我只是想这一切快结束吧!我需要马上离开。对于一个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人来说,我感谢所有能够让我活下来的人。经过的路人很多,却只有他肯收留我这样一个失明的人。如果没有他我会被水沟涨满的暴雨淹死,泡涨之后也不过是一具惨白的丑陋尸体,那时候爱情和贞洁算什么呢?能够在阳光下自由行走就是很大的恩惠。你不会觉得我这么想很卑劣吧?因为心里面羞愧欲死,我只有这样安慰自己啦。从那以后悔恨和羞耻感不断折磨着我,之后每当受到难言的委屈和侮辱时我都会这样,忽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像是不想再看见这世界一样。”
华唯鸿有些明白了,这或许就是她频频发病的症结所在。
“在你的记忆里面,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是在哪里?”
“无所谓哪里。只要是春天。一个人走在空旷无人的山间,头上有皎洁的明月,路边是大团大团盛开的白色花朵,散发着浓烈的异香。停下脚步去亲吻它们,赫然发现它们的身体都扎根在脚下深不见底的山谷,只要再靠近一步就会堕入深渊。那些花树美丽无比却狡黠诡异,好像不甘心沉寂在无边的黑暗里面,所以在默默中努力长高,只是为了让世人有机会看到她们的容颜。”
“你很爱花和明月?”
“嗯,就像男人迷恋高山深海一样。”
“那现在你试着闭上眼睛,假如你又来到了那些花树前,你还能看到么?”
“姿态百异的花朵,我闭上眼睛都能把它们在夜风中的姿态画出来……”
“……很好。除了花朵还看到什么?”
“……蝴蝶,栖息在白色的花簇上面像是已经睡着了。它们身体庞大,远看就像一只只黑漆漆的乌鸦。当它们展开翅膀在空中飞舞的时候,你会觉得时间在倒退,因它们飞行得极为缓慢。”
“看得到它们翅膀上的纹路么?”
“一个个大大的惊叹号或者问号,好像在说‘危险,不要靠近我’……”
“还有什么?”
“带着金黄色翅膀在黑暗中飞舞的硕大鸟雀,还有沉睡在山谷林海下面的红色太阳,在我脚下蛋黄一样游动……”
“人世之外的异空?”
“我清楚地看到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