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那钥匙终于和她的丈夫浑然合为了一体。永镇微微有些吃惊,这是两扇封闭了很久的门,黑色的漆都斑驳疏离于光滑的桐木之上,如一张张干涸的鱼嘴微微翘起,在风中发出奇怪的嘶嘶声。一股潮湿夹杂着腐尘味道的气流扑来,永镇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不要进去!”夏初在他身后低低喊了一声。
谢永镇回头,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女儿。
“她在里面……”顾夏初缓缓地举起一根手指,指着那个黑洞洞的屋子。
“谁?”
“她——”顾夏初看着那扇门后面,干涩的唇微微撅起,诡谲地笑起来,“你没看见吗?她在——”说着,她忽然双手并拢向上,白天鹅般昂起脖子,踮起脚尖在地上轻轻地划了一个圈。
这娴熟的舞姿令永镇一阵眩晕。他看着夏初,除了肥大的病号服,她和当年的她一模一样。只是踮起脚尖的顾夏初仿佛根本不在意父亲的忧伤,旋舞一圈之后笑眯眯地望着那屋内,在和一个人亲密对视一般,眼睛也鲜活起来,溢满了光亮。
这突来的光亮让永镇更加忐忑,他迷惑地眯起眼睛一步步走进那屋子,正要看个究竟,忽然脚上一沉,黑暗中门内伸出来一只小手。那手紧紧把住了他的腿!
“爸爸,爸爸——”空中有微细的呼唤,如遥远时空穿梭而来的咒语在他耳边打转。
他一惊,那苍白的小手冰凉凉的,一股冷气自裤管而上迅速冻僵了他!接着,他看见一双眼睛,一双红色的眼睛,镶嵌在一张惨白近似于幽蓝的面孔之内!那面孔隐藏在黑色的光线之下,阴冷至极。
她是谁?她是谁?谢永镇几乎要惊叫出来,竭力后退想要摆脱那双看似幼小实际上强大近似诡谲的小手!但他怎么也动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惊恐万分的谢永镇还没有明白过来就一头栽倒在地。他的半个身子直接悲怆地横在屋内,视野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哦,我的天!为什么我一点都动不了了!是她们要来惩罚我了吗?是吗?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她们还不放过我!为什么!难道仅仅是我的错吗,难道不是那个时代的错吗?这个可怕的孩子,这个这怕的孩子,难道她是——谢永镇正心潮汹涌,在恐慌之中竭力为大脑寻找一个出口,就看见黑暗之中多了一束光亮!
那是一抹红!朱砂般的红!一双红舞鞋,自黑暗中一跳一跳地走来。
谢永镇瞪大了眼睛。这荒废多年的老宅,为什么会有人在里面?眼看着那诡异的红自屋内深处的黑暗闪现而出,越走越近。他全身发冷,真的是她!她果然在这里!想到这儿,他的喉咙被紧紧扼住了一般,想喊喊不出声,简直快要窒息过去!
在地上挣扎着喘息着的谢永镇,眼睛里面顿时布满了浑浊的泪水,眼角的余光分明看到了顾夏初静静地站在身后冷冷地注视着自己,一动不动,似笑非笑。
哦,她们都在——她们一直在等我!谢永镇心内悲叹一声。他原以为带着顾夏初来这个自己回避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可以打开彼此之间的心结,但怎么也想不到会有如此诡谲的事情发生!
其实,他一直有感觉的对不对?她们从没有忘记自己,她们一直在暗处静静地窥视自己,她们洞察一切!想到这儿,他无比悲怆,该来的还是要来,该还的还是要还的。他静静等着那抹红靠近。但是,当他看清那确实是一双带着陈年气息的红舞鞋时,他还是不由得毛骨悚然,冷汗浸湿了后背——那双鞋的主人是悬在空中的!她的脚上没有一丝尘土!
巷口处,司机老孙在车上抽完了最后一根烟,有些不耐烦了。他给老院长开了多年的车,已经习惯了这种漫长又无聊的等待。但从上午坐到日落,他的屁股怕是都要与座椅长在一处了!想到这儿,他下了车,瑟缩着身子在寒风中向墙角撒了泼尿,便向弄堂深处伸长了脖子望去。
不见一个人影。
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袭来。难道是出事了?想到这两年,谢院长的衰老如同坐上了过山车,那松垮的皮囊常有不听指挥颓然委地的无声之举,老孙不由得揣紧了那颗缩紧的心脏向巷子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