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周一苇。”麻雀儿哀伤道。
“你和死者很熟?”
“她……她对我很好。”不知怎么,这话在空中掀起了一阵冷风,有窃窃的笑声。
“你跟我来。”重光向那些挂着诡异笑意的麻雀们漫不经心似的瞥了一眼,将周一苇带了出去。
周一苇一路走一路压抑似地抽泣着。
重光想递上纸巾,却发现掏出了手套。他的手缩回去胡乱摸着。周一苇轻轻道:“不必了。”接着从胸口兜内掏出了散发着甜香味儿的面巾纸,在两颊轻轻揩了揩。
那是一张散发着百合花光泽的脸,王重光心内叹息起来:女人不化妆也可以这么美。蔡渺渺和人家比简直就是一个纯化工产品,还是伪劣的,相差太远啦。
周一苇似乎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一边揩去腮边的泪水一边哽咽道:“主任死得太惨啦……”突然,她眼内流露出无比的惊恐,喃喃道:“王警官已经听说过了吧?那个车祸……一个人死了,一个还昏迷着,现在主任她又走了……这医院真的是有鬼作祟啊!”
重光看着那双充满惊惧的眼睛,心里哂笑:又一个神志不清者。
这时,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袭击了他,他有些头晕,茫然四顾,好像是迎面的风带来了某种气息。他抬眼,忽然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在不远处晃动。
那影子有一头长过腰际的黑发,在日下闪着光,倏然不见。
顾夏初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康德医院。
没人知道她的来去,也没人在乎她的来去。
老孙死了,谢永镇卧在了病床上,下面又是怎样的戏目呢?
初夏的日光下,素白的莲开在幽蓝水间,空气中弥漫着槐花馥郁的香气,她那头黑漆漆的长发也像是汲取了山水灵气,流淌着凉滑的幽芬。因她是一位被院长特别关照过的病人,门口的保安发怔似的看她,任这朵白云悠然而入。
她打开属于她的那扇门,倦鸟归巢般扑到床上。
下午橙红的日光晒熟了白色的床单,射得她那透明肤色也浮起一抹嫣红,她闭上眼睛,让自己的灵魂在这个房间自由地行走。
老孙的身体在烈火中化作黑烟的那一幕又在眼前浮现,虚幻得像一场梦。忽然她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人轻轻走了进来。
周一苇呵气如兰,轻问道:“还在睡么?”
与李宛冰相比,周一苇向来是轻手轻脚柔声细气的。她用手轻抚了下夏初的额头:“昨天你去哪里啦?”
夏初握住了那棉花一般细软的手,放在额上摩挲着,婴儿般服帖地靠了上去:“我在街头游荡了一个晚上。”
“你父亲出事了,李主任也突然坠楼了,这些你都知道么?”
顾夏初定定地看着周一苇,“我父亲是谁?”
周一苇:“夏初啊,到了这个地步就不要打哑谜了。院长是你父亲,在这医院是公开的秘密。”
“他怎么会是我父亲呢?他姓谢我姓顾呀。”顾夏初惨淡一笑。
“他已经进了重症监护病房啦,你怎么能这样冷漠呢?”
“你倒是很同情他。我真不明白,难道你不恨他?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被他玩弄着?你知道他这一生玩弄过的女人有多少么?”房内泛起蛇信一般嗤嗤的冷笑,夏初掀开被子赤足走到窗前。日光下,她惨白的一张脸泛上一点血色。
“夏初,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父亲?他年龄是大了点,可他是个好人……”
顾夏初回头看着一苇,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得邪恶:“一苇,又做病人又做医生,很累吧?”
周一苇尴尬至极:“我对你推心置腹,你怎么处处含针带刺呢?”
“我是疯子嘛,不会说好听的。真看不惯你们这一张虚伪的脸。”
一苇不说话了,低头收拾着柜上的那些药瓶,将它们悉数扫入垃圾桶内。临走前她望着夏初,带着一种凄凉的温柔:“你也恨我吧。我逼你吃药不是心甘情愿。我一直都不肯相信你是真的病了,更不肯像她那样对你。可我拦不住她,你不要怪我。”
“你是说李宛冰么?她害过我吗?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可能害我的人太多了。”夏初说到这里,目光越过了一苇,落在那半敞着的门上,门后的走廊露出一半青灰色的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说我没病,我怎么可能没病?”顾夏初的眼睛哀怨得像一口深井,井中藏了怨毒,散出阴冷的杀气,一字一顿道:“我们都爱过同一个男人不是吗?你把他从我手上抢走了,为了你,他几乎杀了我。怎么你这么轻易就把我给忘记了?”
周一苇手中的药瓶几乎坠了一地,难以置信地看着顾夏初。
“什么男人,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在你入住康德医院的第一天才认识你的,那天院长把你嘱托给我,要我照顾好你。”
“或许你不记得我了,但我却记得你,刻骨铭心的。”顾夏初冷笑,日光几乎将她晒得透明,“我是个病人呀。在别人眼里,‘过去’于他来说是个死了的世界;但对我来说,只有在‘过去’,我才是活着的,现在我却死了。一个死人,怎会关心死后发生了什么呢?她只会铭记逼她去死的那些人,她会阴魂不散,狠狠报复每一个伤害过她的人。”
周一苇在门前愣了两秒钟,瞬间萎做了一片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