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院里一些人会跟你讲我和院长的坏话。他们就是这么庸俗无聊,我跟谢永镇,”说到这儿,周一苇忽然改口直呼她那位恩师的名字,无限感伤道,“我对他是真的有感情,十几年了,只有他是真关心我,我就是爱他,由始至终只爱他一个,我不怕丢人。”
那时候的周一苇言辞凿凿,好像她的内心世界除了谢永镇没有别人。她如此掩盖自己的内心是为什么呢?
“为了掩盖她对顾夏初的嫉妒和憎恨。”王重光又点着了一根烟,“她对华唯鸿有着强烈的占有欲,但她不会让周边的人知道。”
“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们问问华唯鸿不就知道了么?”
周一苇和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这个问题听起来十分的恶毒。往年的那些伤痛在耳边呼啸,难道它们真的要将眼下这宁静安好的岁月掀翻,令自己与夏初一样堕回惨痛的回忆中么?
华唯鸿坐在那里脸色惨白,王重光似乎是漫不经心的问话没有一处不是暗藏玄机,那窥探仿佛要深入他的五脏六腑,将他由里到外掏个透亮。
“周一苇只是我的师妹。她是喜欢我,但我从未和她恋爱过。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做调查。我认识她的时候,已经有了相爱的人。”
华唯鸿说到这儿时,突然难掩泪光。
蔡渺渺满腹狐疑,就算周一苇因爱生妒要害死顾夏初,那她谋害李宛冰又是什么理由呢?因为谢永镇吗?还是——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李宛冰会不会是因为看破了周一苇的杀机,招来了杀身之祸呢?最关键的是,周一苇就真的与顾夏初到了势如水火的地步了么?从华唯鸿的悲怆来看,两人的过去肯定不像他说的那样清浅。
“我爱你,愿意为你牺牲一切。”——周一苇在华唯鸿照片旁留下的那句话,是她爱的誓言,还是一切罪恶的源头?真正势如水火的是华唯鸿和李宛冰。李宛冰刚愎自用,始终容不下华唯鸿,所以她要替华唯鸿除掉李宛冰?这个推断无论如何都觉得牵强。
周一苇带着众人的重重疑团黯然长眠。她母亲早亡,父亲去世多年,现在只有华唯鸿为她打理一切。他为她选了一块花草锦簇的绿地作为长眠之地。
康德医院的院长办公室冷清了下来。
周一苇猝亡之后,华唯鸿便发起了高烧,连绵多日,不得不休一个长假。这也成了康德医院最新鲜的话题。华副院长和周医生果然是有些说不清的。
好在顾夏初出奇的冷静持重,数十天如一日,把华唯鸿照顾得体贴入微,总算是有惊无险。
一场大病过去,华唯鸿忽然发现自己沧桑了很多。
立在窗前,窗玻璃上模模糊糊地映出下巴上冒出的青茬。
“我来吧。”夏初自身后环抱住他,手按住那一茬青须,手指轻轻一弹。
“顾小姐,你是在我的下巴上弹琴么?”
“不,我是想从这里到这里,跳一段恰恰舞。”顾夏初的手指轻灵若蝶翼,雨点般落在宽若旷野的胸膛,穿过衬衫紧贴肌肤撩拨着,“在这里画一帧指墨,这里是绿衣阑珊的江水,这里是千鸟飞渡的山峦,这里是桃花遮眼的世外桃源……”
华唯鸿的身体由里至外,由上到下被夏初吻了个遍,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变轻,乘着奢华的日光向西天而去。
“要是在你的怀里永远醒不来就好了,睡着的时候看见天地间金沙遍地一片光明,我超脱了,醒来的时候是一片黑暗。”
缠绵过后的华唯鸿在镜前一边刮着胡须一边感叹着,顾夏初在身后静静地听着,幽怨地看他。
她不知道自己是个精神病人,直到现在她也不肯承认,倒是华唯鸿,越来越忧郁了。
“你一个月没碰我,因为她么?”
“我说过了,我和她没什么。”
“周一苇在死前什么都告诉我了。刚才我对你做的,是她在坠楼前一天讲给我听的,想不到她和你zuò • ài的方式毫不逊色于我这个画家。”
顾夏初笑成了一朵花,白色的,哀怨四溢。
“谎话。我从没有和她在一起。她是心理医生,知道怎么样才能挫伤你,对她的话不能认真,认真你就输了。”
“她还说,你为她抛弃了乡下的初恋。这故事我还从没听你讲过。”
华唯鸿手一抖,剃须刀在咽喉处飞过,触目惊心,留下一条细长的血痕。
“你看你激动什么,我们都有过去不是吗?你那么了解我的过去,我怎么就不能了解你一点呢?”
“我了解你的过去是为了治好你的病源,你了解我的过去做什么?”
“每个人都是一个潜在的精神病人,你说的。我担心你不说出来,将来会和我一样,经常梦见被死去的人拖向坟墓。”
夏初喃喃间画着口红,惨白的唇染成一朵罂粟。
“呵,我不会。我总是梦见和她并排躺在那副薄薄的棺材板里,相拥而眠,互相取暖,无比的温馨。”
“她?周一苇么?”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我曾经很爱一个女人,她以为我要抛弃她,不等我回去跟她解释一切就……自杀了。”
华唯鸿说完长长地叹息,顾夏初定定看着他的身影在黄色灯下晃来晃去,恍若初识。
“你后悔么?”
夏初在沙发上静若莲花,闭目问道。
这一问戳着了站着的那个人的心脏。他盯着手中的剃须刀,一缕鲜血自指间无声而落。感情的洪流在胸膛处轰轰作响,自己有多久没回去看她了?她静卧海上,因母亲终于认定了她是自家的儿媳,被风水先生蛊语所惑坚持浮葬。只怕到现在,蚀骨腐臭,支离破碎了吧?
他揩去沥沥的鲜血,“我们暂时离开上海,去我家乡好不好?那儿幽静,更适合你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