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光也奇怪,像是附和歌声打着拍,时明时暗。人影没有,歌声还在,余音绕梁之感犹如教堂鼎盛时的唱诗班。昆山以为是时空转换导致的心理错觉,低头却无意看到一排排水印清晰地印在地板上,绵延至走廊另一端。他凑近仔细看,那更像一个人的足印,带着规律性的跳动,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就消失不见。
瞬间,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绮丽景象,一个少女踮着脚尖在这地板上跳着芭蕾,舞步轻盈,滑旋而过,那少女的回眸分明就是江小鱼。
“我找你来了。”他心头怆然。
华唯鸿终于能够下床了。
顾夏初看他衰弱如秋后的枯草,发际都钻出了白发。毕竟是奔四而去的人了,那原本高大精瘦的身躯一下子就多了些跌跌撞撞。丁吴贞的卧床不起也让他心情惨淡,为了吃药的问题他竟然头一次向顾夏初发起了脾气。
夏初收拾着摔了一地的水杯,隐忍不发。她倒是乐意看他发发脾气,或许这才是夫妻。
华唯鸿发脾气是有原因的,他一直以为夏初给自己吃的是感冒药,每次喝完都是心慌昏昏欲睡,后来渐渐觉得不对。出于一个医生的敏感,他觉得药里面混杂了别的东西,西药的苦和中药草的苦还是容易分辨的。
“你在我药里加了什么东西?”
“没什么。”顾夏初始终笑着。
“不对,我最近心慌得厉害,越来越没力气。”
“莫名其妙,不知道你在疑心什么。妈妈用来治疗冠心病的药物和你的药我都是分开放的,就算是你误吃了妈妈的药,也只能是疏通一下血管,不会像你说的这样。我看你是让白兰给吓掉魂了。”顾夏初抚住他发颤的手,“躺了这么多天,自然会觉得虚弱。明天我们一起去岛上转一转,你就好了。”
夏初温柔似水,华唯鸿倒有些愧疚了。这些天,母亲病倒,自己也受了伤,只有夏初忙前忙后毫无怨言,自己却在这儿胡乱猜忌。他黯然,“本想只是摔了一下,却这么多天不见好。晚上我总是做梦,梦见白兰就在这座房子里面,睡在我的身边,全身是血,我……你不知道,她死后我去了德国,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是需要服用镇定类药物才能入睡的,我害怕和以前一样……”
华唯鸿说到这里,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夏初抚着他的额头,心头掠过一丝惬意,看样子是药物发作,他又睡着了。她心内怆然笑着,华唯鸿,你知道么?我多希望你永远睡在这张床上,不离开……
昆山漫步走出教堂,独自一人在岛上游荡。
琉璃岛并非看起来那么冷清,一路上他总能偶遇三三两两的渔民。他们身材魁梧,笑容质朴,干净透明若海底的沙子。
夏初并没如约前来,说是华唯鸿还未痊愈,需要守护。其实他本没想过要人陪伴,他太需要一段释放的空间了。夏初临走前跟他讲,岛东可以看到闻名遐迩的白鹭。
果然,越向前走水草越丰茂,高过人头的野生芦苇和香茅草散着幽香,脚下处于尾季的野水仙遍地,一声声欧呀的长鸣缭绕于空,原来是那些白色的鹭鸟儿在上方环绕而飞。它们都是羞涩的鸟儿,一点声响便被惊得翩然而起,神色典雅,姿态娇羞。这本是怡然悦心的景象,但在他那惆怅的心房里回响的倒是李白的那首“人生四十未全衰,我为愁多白发垂”。
他仰望着那些悠然的身姿,丝毫没有注意到水洼深处竟掩埋着一片坟丘。坟丘荒芜,碑石简陋。
“你来这儿做什么?”
这是耄耋之年的老白鹭在说话?昆山转身一看,一个老渔民抱着个蟹篓正打量着他。他认出来了,正是夏初口中的虾叔,忙回笑道:“我听说这儿有很多白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