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警局内,就在王重光为了是否要前往海上追查昆山的死因和一帮同僚争执不休的时候,一个女人不期而至。
重光在会上坚认自己的感觉,顾夏初就是康德医院一系列谋杀案背后的凶手,却被在座的人一条一条地驳回,因他缺乏有力的证据。
“你打算怎么办?没证据,你办不了她。”蔡渺渺斜睨了一眼正在吞云吐雾的王重光,“我看华唯鸿更有嫌疑,昆山的死搞不好是仇杀,谁说那种刀伤一定是女人干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医生也干得出来。最关键的是,顾夏初杀那么多人,她的目的是什么?你不觉得你的臆测太荒唐了吗?”
“臆测?你说我是臆测?老子什么时候这么幼稚过?”王重光最近肝火奇大,暴烈得像个火药桶,一点就着。
蔡渺渺瞥了王重光一眼,不吭声了。
重光叼上根烟冲到走廊,狠狠啐了一口,抬眼却看见了一身珠光宝气的姚桂云。
姚桂云看到他也是一愣,她神情忐忑欲言又止,怔了片刻。重光知道她对自己向来没好气也懒得搭腔。就在他转身的一瞬,姚桂云却在后面叫住了他。
姚桂云是来报警的,谢晏菲也失踪了,这是王重光始料不及的。好好的孩子怎么会失踪呢?昆山的死还在他脑海里留着疑云,又一个人失踪了,这让重光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谢晏菲为什么失踪?姚桂云抽噎着说是因为她和谢永镇的一次吵架,吵着吵着就说到了顾夏初,一想到谢永镇的那场车祸,她就觉得是顾夏初捣的鬼,忍不住嚷起来,痛骂老谢袒护那个害人精,脸上挨了老谢狠狠一耳光,让她始料不及的是,她发现女儿晏菲正在一旁惊诧地看着他们。
晏菲如梦初醒,喃喃道:“原来你们都觉得是她在作祟……那你还让她和唯鸿哥在一起?!你想让她害死唯鸿哥?”
谢永镇被女儿说得胸口发闷,他无力地反驳着:“她不会,她那么喜欢唯鸿,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他回来……”
晏菲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等他回来?她不是唯鸿哥回国以后才认识的吗?”
谢永镇被这一问打了个激灵,手心发冷,“不,你们根本不知道,这都是我做下的冤孽啊,我怎么也没想到当年犯下的错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
姚桂云也不知道谢永镇在痛悔什么,只是从那天晚上开始晏菲就失踪了。
王重光皱紧了眉头,追问姚桂云:“你觉得她最有可能去了哪里?”
姚桂云茫然地摇头,“那孩子连封信都没有留下,起初我以为她去找小麦了,过几天就会回来,后来我发现小麦那孩子也失踪了,这么多天过去,一点消息都没有,我的心起起伏伏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儿……”
王重光皱紧了眉头,“为什么不早点来报警?”
姚桂云张了张嘴巴,愣在那儿,半天才嗫嚅着:“我总以为那孩子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王重光叹了口气,“那你回家等着去吧!”转身他就对蔡渺渺喊道:“给我订票。”
琉璃岛好安静,安静得如同时间停滞,万物失去气息。
那座老宅里,顾夏初安稳若幽深枯井里的一尊玉观音。时光都已飞逝,对于一具僵毙了的身体来说,爱还有什么意义?从她有记忆时开始,母亲抱着幼小的自己和父亲厮打的情形就镂刻在脑海里。母亲边打边哭,撕心裂肺地喊着:“姓谢的,我要和你离婚!”之后,幼小的她就随母亲来到这个岛上,像两片薄薄的叶子随风流转,举目无亲。母亲美艳不世故,像一只孤独的被放逐的鹤,昂首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苦熬岁月,饮尽风霜,等来的却是谢永镇和别的女人再婚的消息……她傲气骄人的玫瑰花儿一般的骄傲容颜一夜之间萎败,等到大返城,岛上的知青们纷纷离开,母亲却浑浑噩噩把自己搁置在岛上。直到有一天,她不见了,像是从空气中蒸发了一般,自己一夜之间变成了孤儿。
大片大片的棕榈叶蒲扇般遮住了太阳,在她身上投下飘移的光斑。母亲失踪之后,她被丁吴贞收留,带回这栋老宅的情形,历历在目……渐渐地,丁阿姨成了丁妈妈,唯鸿成了朝夕相伴的哥哥。日月如梭,她几乎要淡忘了失去母亲的伤痛,成了一条被养起来的鱼,闲适安逸。冥冥之中,她的忘本激怒了母亲,在一个散发着潮气和咸鱼味道的日子里,她的母亲将自己湿漉漉冰凉凉的躯体黯然曝光了。岛上的渔民们围着她,七手八脚地清理着埋葬她躯体的那些碎砖土块,夏初惊慌失措地站在那些渔民的身后,一小步一小步向前挪着,那么长的头发,的确是母亲的,长发下面覆盖着的是高度腐烂的头颅,无声地传递着阴冷的气息。
华雄天忽然就在一个晚上上吊自杀了,丁吴贞哭得死去活来,她对着丈夫的尸体喃喃自语,夏初从她失去心智的零言碎语中隐约听出了母亲的死因,母亲被华雄天纠缠,丁吴贞因妒成恨,错手杀了她。天一下暗了下来,她迅速从暗影中不动声色地离去,心头埋下了深深的仇恨的种子。
她无数个日夜在海边踌躇,到底应该如何复仇,但是一想到占据心头的另一个影子,她却动摇了,十多年的岁月,让她和唯鸿已经心心相印,早就以身相许了。
又一个轰轰烈烈的夏天快速到来了,暴雨骤歇,大地有如初醒,泥土的香气和青草的幽香沁人心脾。唯鸿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夏初渐渐释然,她相信他一定会带她走,远离这一切。那时的她是多么依恋他,多么相信他……想到这儿,夏初苦笑起来,哦,差点忘记了,那时的自己叫白兰,做着天真无邪的荒唐梦,为了“梦”她放弃了为母亲报仇的信念,心甘情愿要做他们华家的儿媳,那是多么羞耻多么可悲的一段过去。
王重光辗转一番后终于登上了去琉璃岛的海船,还未到跟前,他就被那一抹碧色给强烈地吸引住了。
蔡渺渺的电话接踵而至:“大伙儿不支持你这么干,你别一根筋了,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凶手是顾夏初?一个自控能力都没有的精神病人会是一个shā • rén狂?”
王重光咬着烟,长舒一口气,“不管怎样我要来一趟,昆山的死我要负责,老子不查清楚了绝不回去。”
重光说完,不由蔡渺渺再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
他下了船,到了岸上,在岸头的小饭馆儿坐下,正要找个话茬向老板探听些什么,忽然一道白光横亘在眼前。那是一群人流,缓缓过来。
重光这才注意到栈桥边上的空地上,搭着一个小小的“醮台”。台旁的帐篷里点着小孩胳膊粗的香烛,浓烈的蜡油味道、鞭炮味道还有火油味儿迎风阵阵,呛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
醮台周围烟雾缭绕,一个茅草扎起的草人儿被立在那里,它身上贴满了亡者的生辰八字。
“涨潮啦,该喊魂了!”老板看着那群送葬人看得出了神,几乎忘了重光这个客人的饭桌上还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