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活泼,王简“啧”了一声。
在他见识过的女郎里,估计就秦三娘符合“活泼”这两个字了,趁他洗澡偷衣裳,骂他小畜生,还把他的毛撸掉了两把,并且还啃了他一嘴。
这确实挺“活泼”。
翌日上值,大理寺的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他们除了要处理日常外,还得把以往各地呈上来的卷宗全部复核一遍封存。
这项工作内容繁复又枯燥,还需要耐心。
秦致坤的职能是分管几个州的司法案件复审,经他复查完毕后还会送到另外几名寺丞手里复审,只有每个寺丞都签字画押后,它才具有真正的法律效力。
这是他的日常工作。
现在每个人又多了一项,复核陈年卷宗。
海量工作一下子压了下来,搞得秦致坤近些日疲惫不堪,每天下值回来腰酸背痛,只想躺着。
方氏给他揉肩膀,发牢骚道:“你这差事,俸禄一丁点儿,屁事倒不少,一年还没我老家那几间铺子田地挣得多。”
秦致坤趴在床上,“说起来这差事倒是比在安义县做县令好多了,至少没那么鸡零狗碎,就是近日按照惯例要把十年内的卷宗全部核查整理归档,事儿一下子多了起来,有些吃不消。”
方氏用力捏他的肩,他“哎哟”一声,忙道:“酸酸酸……”
“休沐了找个大夫来扎两针。”
秦致坤“唔”了一声,似想起了什么,问道:“大娘的八字合过来了吗?”
方氏:“还没呢,这流程走下来,我估摸着都得快过年了。”
秦致坤拍了拍她的手,“还得云娘操心了,后续的嫁妆,各种,样样繁琐。”
方氏美滋滋道:“我乐意操这份心,咱们闺女是高嫁,要是每个女儿都让我这么操心的话,我做梦都会笑醒。”
秦致坤哭笑不得,“你想得还挺美。”
好不容易熬到他休沐,方氏命家奴去隔壁街请大夫来做针灸。
在医馆大夫由仆人领进院子时,秦宛如正在前院伺候她的棉株。
它们已经结出果铃,这个时期需要大量水分,也易受到虫害,特别是棉铃虫,最喜欢吃幼嫩果实。
秦宛如挨个浇水,彩英在一旁翻看棉株,检查有没有虫害。
两人正忙碌着,突听外头传来媒人颜五娘的声音,这是来下聘书送礼到女方家纳吉了。
仆人忙去请方氏,她一听说下聘书,喜笑颜开地出来接迎。
颜五娘向她行了一礼,说道:“夫人大喜,贺家经宗庙占卜,说大娘子与贺家郎君八字相合,占得吉卜,遣我送聘书来了。”
方氏笑呵呵道:“相合就好。”
颜五娘送上聘书,诚意伯府的家奴送上纳吉礼。
这一回也少不了大雁。
男方家送来的纳吉礼是贺亦岚的私物,其中有块玉正是先前与秦大娘私定的那块,它转了一圈又送了过来——只不过这回是名正言顺。
女方家也得回礼。
秦大娘的长命锁和些许小物件回送给了男方家。
双方正式交换了信物,这桩婚事才算初步议定。
颜五娘似还有其他差事,并未耽搁多久便离去了。
秦大娘握着贺亦岚的玉佩,站在屋檐下抿嘴笑,先前见不得光偷偷藏着,这回可以光明正大把玩了。
方氏提醒道:“可得放仔细了,勿要摔了。”
秦大娘“嗯”了一声,冷不防说道:“这玉应该能卖不少钱。”
方氏没好气道:“你敢,男方给女方的订婚信物,弄丢了看你怎么交差。”
秦大娘撇嘴,不远处的秦宛如暗搓搓地笑。
也在这时,医馆大夫出来了,方氏进屋去看秦致坤的情形。
大夫说肩周经络不畅,用现代的理解就是肩周炎。
秦致坤扭了扭脖子,说道:“老了,毛病出来了。”
方氏:“早上起早些,打一套拳活动活动,说不定能缓解。”
秦致坤:“那明早试一试。”
第二日他去上值,不止他喊吃不消,同僚们也是精神颓靡。
他们大多数都是同龄人,纷纷交流起职业病和枸杞养生茶来。
秦致坤觉得昨儿医馆大夫替自己做完针灸后,感觉肩周是要好一些。
同僚立马问他是哪家医馆做的,下回也去试试。
几人交流了一番后,又继续投入海量工作中。
王简的官职虽比秦致坤高,也一样会干复审的差事。他人年轻,倒不会像他们那群中老年人喊腰酸背痛。
复审陈年卷宗的工作持续了半个月后,总算干完了一半。
秦致坤有时候看到稀奇古怪的卷宗会在私底下跟方氏八卦。
比如有因为偷一只鸡shā • rén的,还有两个八十岁老翁打架斗殴伤人性命的,以及两个屠夫发生口舌互捅的……什么都有。
这天他跟方氏八卦的是同僚复审到的一桩旧案,是数年前在魏州发生的一起灭门惨案,一富贵人家被山匪打劫,全家灭门,可谓惨绝人寰。
方氏听后义愤填膺,说道:“这等断子绝孙的孽事,当真惨无人道。”
秦致坤也道:“是啊,不过那群山匪也被正法,算是给苦主讨回了公道。”
方氏好奇问:“那商贾被灭全家,留下来的家底呢,又去了哪里?”
秦致坤捋胡子,“多半是充入国库了。”
那些陈年旧案早就成为了纸上冰冷的一页,秦致坤也没把它放到心上。毕竟年深已久,况且还是盖棺定论的案子,只是时隔多年听起,还是感到欷歔。
当时他只是觉得惨烈,跟方氏小小的八卦了一下,谁知那卷宗被王简核查时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反反复复把卷宗细阅一番,随后又找以前的案档进行抽丝剥茧,生了去魏州查探的心思。
晚上王简到姚氏房里说起近日要离京办理公务的事,姚氏对上一回他坠马心有余悸,担忧道:“又要离京啊,能不去吗?”
王简失笑,知道她的忧虑,安抚道:“阿娘无需担忧,只是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姚氏:“你没在我身边看着,总是不放心。”
王简默了默,“儿总是得出去做事情的,不可能一直在京中在宅院里守着阿娘。”
姚氏闷闷不乐,隔了许久才道:“有些时候我倒巴不得你像贺家二郎一样,只贪图安稳就好,别那么有上进心,也别去冒任何险。可有些时候我又矛盾,知道你自小就是个有抱负的人,唯有像你爹那样在朝堂上一展才华才能实在你的愿望。我既替你感到骄傲,又替你担忧。”
这话令王简窝心,握住她的手道:“阿娘……”
姚氏不痛快道:“上一回你坠马昏迷不醒的那段日子令我惶惶不安,这一回你又要离京出去了。”
王简正色道:“吃一堑长一智,路上我会小心谨慎的。”
姚氏摇头,“终归没有在京中安稳。”又道,“在京里头好歹还能时时照应着,去了外头,便要处处靠自己应付。”
母子叙了许久,姚氏终归未能打消他离京的念头,那毕竟是办理公务。
在离京的前一天晚上王简去了一趟卫国公的房里,卫国公倒没有姚氏那般担忧,只提醒他路上小心谨慎,莫要让姚氏操心。
王简应声晓得。
次日凌晨他带着两名侍卫离京,前往魏州。
当时他并不知晓,在他离京的上午有几只信鸽从一家宅院里放飞。
另一边的方氏忽然接到一封家书,上回她修书回长州老家向父母兄长报喜,本以为是他们回信来了,哪晓得那家书是从魏州送过来的。
方氏打开信件,一看到信纸上熟悉的字迹,立马翻白眼儿。
这信,是她妹妹方林慧寄来的。
说起自家亲妹,方氏有一肚子牢骚要发,她跟方二娘从小到大就不对付,可以说是活生生的对照组。
方氏本分,方二娘则叛逆,在家里是出了名的惹祸精,方氏无比嫌弃。
方家是乡绅,家庭条件在当地算得上殷实,但在方二娘及笄那年,她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路,非要嫁给一个外乡商贾,比她大了整整二十多岁,并且对方还是死过老婆的,腆着脸上赶着去做填房,把一家人气得半死。
那妹夫就是魏州人,姓段,家里头是干绸缎生意的。
也不知是她有旺夫命还是其他,嫁过去没几年段家的生意越做越红火。
方氏最初嫁给秦致坤时光景不太好,每回姐妹俩在娘家碰头时总少不了冷嘲热讽。
方氏看不惯方二娘暴发户式的炫耀,恨不得把整个家当都穿戴到身上;方二娘则看不惯她明明穷酸还要端着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
两姐妹见一回怼一回。
后来妹夫病逝,留下偌大的家产给母女。
当时段家就只有段珍娘一个闺女,没有儿子。
这么大的家当,旁支亲属自然想来分一杯羹,结果方二娘也有几分真本事,硬是靠着过硬的手腕打消了那群人的念头,并以最快的速度掌控了整个段家的生意。
兴许是她命里有这份财富,接手段家的生意后,非但没有败落,反而还越干越好了!
这点方氏是服气的。
晚上在饭桌上方氏提起方二娘母女要来京的事,几个姑娘们都很高兴。
方氏虽然跟这个妹妹不对付,但女儿们却喜欢,因为她们姨母贼有钱,还大方,每回碰面都会给她们备好东西。
而且她们跟表姐段珍娘感情要好,从没红过脸。
这不,听到姨母要来京,秦二娘高兴道:“许久都没见过表姐了,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带她出去转转。”
秦四娘暗搓搓道:“姨母最疼我们了,这次进京肯定又带了稀奇玩意儿来。”
方氏啐道:“出息!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你们给收买了!”
几个闺女嘿嘿地笑。
她们也知道自家老娘跟姨母不对付,主要是姐妹俩都泼辣要强,但不管怎么说,虽然嘴上不饶人,心里头却是惦记对方的。
前些年姨父病逝,她们还看到姨母抱着自家老娘哭,姐妹俩伤伤心心地哭了许久。
饭后三个大人在秦老夫人房里说起方二娘要进京的事。
方氏发牢骚道:“那泼辣货就见不得我好,定是听了咱们大娘觅得一门好亲事,想来讨点便宜了。”
秦致坤笑道:“好歹是你亲妹子,她们要进京来,便来吧,把东厢房收拾出来给母女,也无所谓。”
秦老夫人也道:“是有许久都没见过林慧了,她们母女也不容易,珍娘命运坎坷,才二十就嫁过两回,说不准到京里来,还能觅得一门好亲事。”
说起段珍娘,比她老娘的运气还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