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楼点点头,应了声,便去吩咐:“到清桥那边去买些好的来,镜面糕与干糕各称几个,再要两客山药元子。剩下的便买些果子来与诸姐妹分了。腿脚快些,两个人去,先将元子给我送回来。”
“是。”两个丫头争着抢着去了。
“虽说路程短,到底还是要稍等些时辰。”怀楼含着笑,又陪过来,并不坐下,站在姜满一侧与她低声交谈,“水房吵闹得很,几句话也说不得,不如取些书来给娘子打发时间。不知娘子想看些什么?”
吵得连话也说不得,难道就看得进去书吗?姜满微微一怔,留在此歇息的几人交谈已很注意了,想来这吵闹一说只是个暗语。她立刻明白过来,知道水房不是说话之地,恍惚又想起那日柯叶要让她在书房“更衣”的事。
怀楼为人谨慎,奉劝柯叶,说的是让她莫惹是非。
思久胆大心细,性子又活泼,却也劝了一句,叫她别让人看了笑话。
这个“人”是谁?
桂隐园人多口杂,看来不是姜满的胡思乱想。
姜满摇摇头:“多谢姑娘好意,妾身在此闲坐一刻,祛祛乏,已很好了。”
“也好。”怀楼点点头,到旁边坐下,“小的就留在此,伴娘子左右。您若有什么差遣的,说一声便是。”
姜满微微颔首,谢了她,暗地里松了口气。
怀楼若去忙别的事,留她一个人在这儿,她倒真会有些无所适从。
做闺中小姐,她做了十六年,驾轻就熟;但要说到伺候人、与同僚相处,姜满却全无概念。
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兴许能有个分辨,可这态度如何拿捏,倨傲与谦卑之间、哪里又是界限,她是当真不晓得。
沈问身为女子,从前在家学的,也一定是《女诫》。
她靠什么周旋于官员之间呢?
她是生来就如此目无纲常,生来就如此孤傲、视他人非议为无物吗?
姜满不自觉就又想到了沈问,她的交待浮现于脑中,姜满的心又乱了起来。
她先前说愿与怀楼以名字相称,并非只是场面话。姜满料想自己态度也算诚恳,同在一处侍奉,早晚是要熟悉起来的。
却不想怀楼不敢。
她与怀楼尽管相处不深,但这一句“不敢”,依姜满猜想,应当不是假话。怀楼说得隐晦,然而,在此坐了一刻,姜满也渐渐回过神来:哪怕只是在明面上,总有一天,她却是要与沈问平起平坐的。
日后沈问与她名字相称,做仆从的,如何又敢僭越?
身为女子的她要如何侍奉同为女子的沈问,怎么陪在她身边、怎么做这个身边人,如此种种,姜满在建康时就已想过。
那时她毕竟身戴重孝,对于沈问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主家,也只依靠浅显的几句道听途说从旁猜测,因此未曾深想,也无从深想。
彼时彼刻,她的心思全记挂在资不抵债的姜氏坊场上,能够暂且保住父亲的心血、姜凌的行踪又大致有了眉目,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对于自己将来的际遇、气节又该如何保全,姜满反而没有多作考虑。
但如今,一切是摊在眼前的事。
她是沈问的身边人。
至于沈问,城府之下还有城府,深不可测,连她的一处居所,暗里都大有名堂。
姜满已不抱有希望。
沈问叫她学四书虽不常见,但这等事在那士族之家,想来也是有的。可这《云笈七签》,乃是道家学问,读罢也要等待考察,这是为何?
再想今日,姜满自请,要做沈问的美人觚,沈问是一口答应,只叫她多学、多读,显然对此早有打算——打算叫她来往于官场间,听沈问要她听的话,与士人谈论风雅。
其中机要,沈问似乎已然掌握,并且臻于化境。
她是何其高贵的人。光是皇后之侄的身份就叫沈问在这行在中如鱼得水,她要是想知道些什么,易如反掌。
但姜满自己……
姜满虽是她的身边人,夜里侍奉的,却不见得是她。
所谓美人觚,器皿功用,决之于沈问。
然而,对于旁人而言,她姜满,怕只是个美人。
如何自保?
手无寸铁,姜满眼前,唯有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