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有种沉闷的气息,像哪处留了一夜的墨香,张扬地顺着纸与笔铺开来,成了干结的异质于水的无用之物,只得为人所弃。
怀楼道:“不是小的不愿意帮您。女史正在气头上,今日不怪罪您的冲撞,实在是她宽宏的缘故。可咱们当差之人,将自己分内的事办好才是正经事,又如何能指望于主家的宽宏呢?
“今儿若是真在外面见了您,对外,女史又不得不维持沈家威严——姑娘稍有行差踏错,这一顿罚,恐怕少不了。”
“是。”姜满垂着目,“叫怀楼姑娘难做了。”
怀楼只摇摇头:“听说您乃是建康巨室之女,说句见笑的话,今日之前,小的却只觉得您知书达理、和蔼可亲,并没有那些巨贾之家的做派……”
姜满一顿。
是了,沈问放过了她,她随心所欲、目无规矩,自是想怎么做便怎么做;但她这身边之人,循规蹈矩、本事不俗,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
她只有一事不明白。
先前怀楼三言两语便揭过了这一遭,怎的因为出门帮衬之事央求于她,她却如此郑重其事,甚至因着这重缘故,还折返来杀一个回马枪呢?
“姑娘觉得妾身不该顶嘴。”姜满道。
怀楼叹了口气,似乎于说话轻重间感到有些难以拿捏,只道:“您也知道那是‘顶嘴’。”
“她都将我说成是蚊子了——”
“女史可曾打骂您?可曾责罚您?”
姜满摇摇头。
“昨夜本已劝过消酒姑娘一次,以您冰雪聪明,按理说不该小的在此反复叨唠,免得犯了那饶舌的过错。”怀楼看了看她,又请她坐下,自己并不坐这书房中的矮榻,只去将角落里一张窄小方正的凳子取过来径自坐了。
姜满见她手脚规规矩矩放着,身体虽然局促,仪态间却又落落大方,说是高门大户自幼仔细调/教的贴身侍婢也不为过,哪里又看得出,她于女使之道,只是半路出家?
怀楼道:“我托个大,说一句僭越的。不管您从前是个什么出身,今后又能落得个何等身份,在此园中当一日的差,就要全心全意将女史视为一日的主家。主家将教导您的事交给小的,小的能力不足,只能讲几句浅显的道理,于那人情世故的个中关节,也不过是教您几个把戏罢了,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先生。饶是如此,我想,我做你半个前辈,总还算得上。”
怀楼这话说得极其谦逊、客气,但落在姜满耳中,却如同平地里起了惊雷,叫她不安得很。
“是。有什么教诲,但请怀楼姑娘言无不尽,妾身必定仔细检讨自己。”姜满两手搭在膝前,态度恭温。
她一定是犯了怀楼眼中极大的过错。
因着今日的顶撞之举吗?姜满悄悄想。
“不敢辱没主命,心中的一些想法,只能忍痛相陈。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将来但听姑娘处置,小的不敢有半点怨恨。”
姜满闻言,站起身子,朝她郑重一福:“如今是姑娘教导我,妾身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做那忘恩负义之事?”
怀楼站起来与她还了礼,两人相互虚扶着坐了,姜满不由提起十二分精神。
怀楼道:“在这桂隐园当差,别处,小的说了不算数,但说到格物轩里的事,多少也有那么点儿不足提的想法,可供抛砖引玉。不论非议如何,咱们女史在临安,也可算得上一方人物。女史性情坦荡,且是有极大肚量之人,惜才、爱才,驭下有道,对门客乃至咱们这些家人,都说得上宽容,如非大过,通常不予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