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怀楼看过来,似有深意,“居下位的,才不能辜负这份海纳百川的心胸,将主家的宽仁当作软弱,把主家的忍耐视为人善可欺。”
“是。”姜满微微颔首,心里却道,沈问哪里宽容了?
“在你我看来,主家自是身居高位、呼风唤雨,但她那一份艰难,即便我等陪伴左右,仍然无从想象。”怀楼垂了垂目,“女史能屈能伸,为的不是公平。咱们贴身侍奉之人,为的也不是公平,心中应当装的,并非女史的功过,而是女史的喜怒、起居,要照看的是女史的后背、是那盾甲间不能防御的间隙。这便是你我的职责。”
姜满仍称是。
怀楼望过来,轻轻道:“消酒姑娘可是在想,咱们侍奉女史,所求的是主家舒心顺意,可女史所求的,如非公平,又是个什么东西?”
姜满被说中了心思,又吃惊又羞赧,点点头道:“是。”
怀楼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望您谨记。”
她怔了怔,只觉得整张脸烧起来。读了这么些书,没装进脑子,难不成被她读进胃里去了?姜满抿了抿唇:“多谢怀楼姑娘提点。”
怀楼微微点首:“先前闲话时也说起过,女史曾同思久怄过好几日的气,只当她是个隐了形的,因着小的也不敢违逆主家的意思,还叫思久生出些不切实际的联想来。这样的事一年总有两三回,思久性格活泛,有时又偏爱自己做主,也不管那事究竟是不是她能做主的,尤其在这园子里,说得高兴了,满口便应承下来。
“这也是她人缘好,在小的这儿,因此而来的过错便是未曾有的。”怀楼看了看她,“就说先前的事吧。依小的性情,别说主家是无视我、将我称作一个二月间的蚊子,即便话说得再过分些,小的也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
“此间准绳,想来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我想当差这事,也不是唯有小的这一种办法。再说女史待您本就不一般,您一时失了体统顾忌,说不定主人家还觉得亲切些。如若责罚下来,小的身为您如今的教养之人,家法分去半数领受,倒也不会为自己叫冤。这原本就是小的不曾与您说过的事。”
怀楼的视线一时并不落在姜满身上,只望向珠帘之内那张宽大的书案:“唯独一点,要请消酒姑娘铭记于心。
“如若再犯,主家宽宏大量,”怀楼望过来,“小的却是个小肚鸡肠之人,看不惯如此做派。”
姜满不经意间听到这么一句,竟觉得背脊发寒。她此前从未发觉,心细面善的怀楼,会有这样的一面。
姜满定了定神,颔首道:“还请怀楼姑娘明言。”
“请您莫要忘了自己的本分。”沉默片刻,怀楼说。
二月初八这一整日,姜满都觉得坐立难安。
那感觉就仿佛是一个家有几分薄田的采桑女,一日重劳力相继病倒了,只有她披上亲人的短打与斗笠,学着邻里的模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姜满耕种、挑水、生火,事倍功半,勉力支撑。
这时天上的日与月一并坠落下来:原来它们都是纸糊的,姜满躬耕于无物,到秋分,自是颗粒无收。
照往年算,如今该是惊蛰时分,正值春耕农忙之时。
姜满不懂观星测算之道,心中犯怵。
惊蛰就该播种的种子,拖到春分去可就晚了。但她根本是无从分辨,即便满天星象囿于这四方天地,叫她辨个明明白白,她哪里又说得出,如今是惊蛰,还是春分?
年关已过,只靠旧岁的一本大历,姜满是活不过今年的。
她的本分是什么?